随着到现场聆听音乐会的次数积累得越来越多,我从单纯地倾听台上乐手们合作出来的音乐是不是入耳,开始关注起他们中每一个个体的表现是否称职。就是这样,圆号对我而言似乎也一直是摆设。与我的偏好有关。我喜欢听弦乐的声音,当它们齐刷刷地奏响同一种旋律的时候,我总要战栗一下,像是被轻微地电击了一下欢愉之门瞬间就被打开了。
俄罗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在中国的乐迷数量,大概能在众多作曲家当中拔得头筹的吧?除了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这里说起古典音乐必定是俄罗斯作曲家的作品外,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旋律之优美不需要乐迷的积累就能入耳。《第五交响曲》,是柴可夫斯基作品中哲思幽深的一部,饶是这样,旋律也是悦耳得让人一听便能上瘾。第二乐章,当弦乐低低地烘托了一下主题后,一阵仿佛从辽远处传送来圆润中带点沙哑、悠长里携些犹豫的声音直扑我的耳朵而来——每一次听到这里,我发现我会对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力,仿佛我坐的椅子被人撤走后身体会像流水一样离我而去。第一次出现这样的身体反应,我以为是自己太疲倦的缘故。当然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当圆号苍凉地吹响时,营造出来的氛围就是让你感觉到在岁月和万物面前,人类就是刍狗。
因着这种奇特的听感,阅读了一些与柴可夫斯基密切相关的文字,发现那种感觉不是空穴来风。1888年,柴可夫斯基给红颜知己梅克夫人写的信中有一封这样暴露自己的心迹:“我虽然还不很老,但已经开始感到年龄的威胁,身体极容易疲倦,精神不比往常。无论弹钢琴,还是夜里读书,都感到非常吃力。”1888年,距离创作上一部交响曲过去了11年,柴可夫斯基开始写他一生中最纠结的作品《第五交响曲》。我们可以想象,怀着那样的心境开始自己创作旅程中最为艰难的一次探险,内心的矛盾和彷徨将是多么浓烈。当一个人气盛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不仅是自己的主宰,还是全世界的主宰。作曲家也不例外。我们听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气势之磅礴好像有一种扩张感来形容我们听此曲时的感受。到了1888年,柴可夫斯基在时光和万物面前示弱了,这种示弱,是多么不情愿呀,所以,从《第五交响曲》的开端,落差颇大的听觉感受让我们随当年的作曲家一起嗟叹我本多情可岁月无情的哀惋。而当圆号苍凉地响起时,我听到演奏者将这种愁绪推向了极致,眼前虽还是上海交响乐团的演奏家们,是余隆幅度很大的指挥,可是,我脑海里的意象已幻化成白茫茫一片雪原,目力所及,看不到一树一木,遑论人烟!只听见西伯利亚的疾风疯狂地咆哮着,呼、呼、呼……
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将盛极而衰后人类又回到洪荒的猜想表现得淋漓尽致,就好比《红楼梦》中贾宝玉最后看到的景象“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再说什么,恐怕都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