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泽也认出了朴朴,他看见她匆匆用大围巾遮住脸,就好像从前那个总是惊慌失措妄图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小女孩儿。他看见她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
绍泽还是那般美好,看到他和他周身的光芒,朴朴只觉得自己卑微到尘埃里,曾经所有的努力和幻想灰飞烟灭。绍泽始终不懂朴朴的疏离,为什么他一靠近,朴朴就惊慌地逃开。
朴朴始终不明白绍泽喜欢她的原因,她是那么不完美,于是她从不敢相信绍泽的感情。绍泽却不明白,为什么朴朴始终不相信他对她的执着。
他和她对望在街道的两边,车流和人潮涌进两个人之间。他们都明白的是,从此之后,他和她,无缘相守,能做的仅仅是纪念,记住在最初懵懂岁月里他的光芒、她的澄净。
可是,纪念,又是一件多么单薄的事情啊。
谁能够将电台情歌关掉
-by:紫堇轩-
泪的告白
我白天经营一家蛋糕店,夜间在电台做兼职DJ。每天总会有一通电话打过来催要一叠广播稿。而当戴上播出频率延迟了几秒钟的耳机,节目的旋律从银质耳塞中流淌开来时,我是自己的第一个听众。
我喜欢做电台,是因为它有一种致命的神秘感。我的节目叫《心情驿站》。接到你的电话是在节目将近尾声时,你说你叫宋港生,是一名海军,夜里凛冽的海风终究带不走你对故乡的思念,一台小收音机拉长了天线,矜持了许久还是打来这一通电话,尝试驱赶内心的小仓皇、小寂寞。
是温润得可以掐出水分的嗓音,带了海浪翻滚拍打的浩瀚回响,感觉好像一把金灿灿的沙一粒粒掉进耳朵里。我甚至可以想象你穿着白底蓝边的海军制服一脸天真的模样。
你说,不能讲太久了,打扰战友们休息。还说,打的是省内长途,话费贵。
你不知道,几乎所有的DJ都有用艺名的偏好,而“念城”这个名字已经让你无法再认出我。
渐渐地,连导播都羡慕我有这样一个忠实的听众,会风雨无阻地打来电话谈每一天的喜怒哀乐。城市的夜空飘浮着带了我们音色的粒子。
有一天,节目谈论的话题是“生命中的第一个女生”。为了感染气氛,我将垫乐切换为《泪的告白》这首歌。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你突然叫出了“郭嘉宜”这个名字。隔着层叠的山川和海洋,渗透了子夜的寒露与月光,我突然如新手一样手足无措,克制不住喉头的哽咽,百万听众看不到直播室里我渗出的眼泪。
斯卡布罗集市
我叫郭嘉宜,遇见大海是在我的蛋糕店。
港生,你一定不知道,大海每天都光顾我的蛋糕店,后来实在吃到不好意思再接受店员们奇怪眼神的检阅时,竟然做东请了一大堆朋友来品尝我亲手做的糕点。那些少男少女一个个大跌眼镜,对着他疑惑地说,你以前好像并不怎么喜欢甜点啊!
后来连最单纯的同事小优都看出来了,再后来他就明目张胆地问我要号码……港生,你知道,我不是随便的女孩子,最后他却得逞了,小优因为他一个眨眼的邪气笑容就把我出卖了。真是见色忘义!
我忽然想起你,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你上了绿色军用车之后,对一张脸哭得像大花猫的我挤眉弄眼。定格在脑海中渐行渐远的你的身影,是年少的我心头永久不能愈合的伤。
可是你不知道,一同前去的还有我哥的死党。他后来告诉我,你在车上抹袖子哭鼻子的样子很娘。
你真坏,还很虚伪。是在那一年吧,你走了以后,我开始对广播狂热喜爱,觉得这种小小的机器很神奇。有一天夜里,我在被窝里偷偷打电话问主播姐姐,是不是当了兵就要去前线作战,那样会不会很容易死掉?她被我逗乐了,那一晚她送了我一首外国的歌曲。西蒙和加芬克尔这两个陌生的名字从此扎根在我心底,因为他们的和声很棒,我居然可以握着听筒渐渐入睡……
后来我在想,是不是因为闭上眼的那一刻她说了那句话的缘故-歌曲倾诉了一个士兵对家乡恋人的思念。
笨小孩
大海喜欢送我花,各种颜色和品种都可以在他的口中变幻出无限可能的风情。他在香气四溢里给我讲述它们各自的花语,风信子的喜悦、紫罗兰的清凉和蜀葵的梦幻。我将它们装点在窗台上,企图驱赶我见缝插针的寂寞。可是花期一过,我又该用什么来让自己更好过?
港生,你记得吗,我们的18岁圣诞节?雪落得像一床纯白棉被,咱们四合院的男生女生比赛堆雪人,堆得最快最好看的那队就可以得到一部OPPO作为奖品。我终于如愿以偿抽到签跟你一组,可是我真的是笨手笨脚,最后一紧张,不小心就将快要成形的雪人打散了。
可是你多么机智,你喊,嘉嘉快把雪往我身上堆!最后你变成了雪人,还因此患了一场风寒,而奖品却送给了我。
那时候你已有当兵的念头,萌发得像来年的夏花一样繁盛。你用你家里的那台开机时像拖拉机一样响的台式电脑给我下歌,说高三的学生其实最需要的是学会放松身心。于是,学校里又多了一个成天露着并不很整齐的牙齿唱歌的女生:“哎哟往着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来,不用心情太坏。哎哟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排……”
后来,我戴了一副银光闪闪的牙套,它让我的整个青春期看上去一点都不唯美。而那段黯淡萧瑟的时光、考试最失意的年华,就是这首歌陪我挺了过来。
爱
大海其实是不知道我在给电台做兼职这件事的,他知道了铁定会怪我。一天10个小时在蛋糕店里忙活,他已经觉得我太累。他经常开车带我去百老汇影城,或者吃冰花酥薄饼,钟鼓楼后面老字号的炒肝店他也是常客。
我开始怨他,要是我吃成大胖妞可怎么办。他竟然说,别人不要你我周大海要!
这句话又让我觉得胃里暖烘烘的,像生了一个小炉子。
15岁,我因为中考失误而未能与你双双进入重点高中。我无法面对父亲越积越厚的烟灰和母亲黯淡下去的眼神,一个人跑到后山哭,啜泣的回音仿佛是对我莫大的讽刺。你追了过来,你说,嘉嘉,我不能再骗你了,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还有我要!
你哼唱起了小虎队的《爱》:“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尽管你的声带还未发育成熟,尽管这首歌早在踏三轮车的大叔卖的盗版磁带上已循环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我觉得他们3个加起来,都没有你唱得好听。
满心甜蜜的我彼时未曾想过,在小虎队的“虎啸龙腾”演唱会后,这3个大男孩就解散了,这样的歌曲是不是早早就预见了多年后我们的天各一方?
你给我多少时间
港生,因了你的存在,我一直有愧于大海。你知道吗,为了不让我吸二手烟,大海把烟瘾扼杀在了鼎盛时期。他从来不跟我提他优渥的家境和十级的小提琴。去绿榕庙烧香的时候我一时好奇,鼓动他去看手相。他举了举宽厚的手掌说看什么看,今生我的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统统都是你掌控的。
那天烧香的人可真多呀,烟雾一熏到双眼,我的泪就落了下来。
我曾经幻想过,我们可以像所有狂热陷入网恋的人一样,在MSN上抢滩登录,在QQ上用图片表达内心的喜怒哀乐。可是那又怎样,在夜深人静之后,我孤独的灵魂依然会被无尽的寒冷和荒凉吞噬。
港生,刚过去的这个春节,全世界的华人都站在地球某一个时间轴上倒数新年。大海似乎很兴奋。他往摇酒器内加入一半冰块,再倒进浅色朗姆酒、蓝色柑橘酒和椰子香甜酒,放一片菠萝及一颗红樱桃作装饰。我可不可以说大海的神情一点都不像个优秀的调酒师,倒像个过节的孩子?不,在现在过节的孩子滞钝的脸上几乎也难以捕捉到他这样的欣喜。他抓住了我的胃,却无法捕捉到我的心。
我又想到了你。
7岁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的礼物是用无数捡来的瓦片堆砌的一座城堡,再往里面撒两把盐扔一根火柴,红光扑腾一下映红了我们的脸,沁了一层薄汗的鼻子,还有雪白的牙齿。那一夜暮色笼罩着厚重的云层,是你让天地照耀如初开。你说在若干年之后,我也会像公主一样真正拥有一座自己的城堡。
我伸手去抚摸,却被火苗烫到。从此你留给我的烙印,绝不止一个疤。我想若是岁月洪荒静止在那一年,如果那时候贫寒的我拥有一块蛋糕,我会对着7根彩色蜡烛许下唯一的愿望:长大成人,和你私奔。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LightRum、BlueCuracao、PineappleJuice,这种有着浪漫名字的酒一旦调进了爱心与真诚里,便容易让所有的女孩子永生难忘。港生,我念着念着,突然哀伤起来。她们就这样安然地找到了各自的归属,而我的归属呢?是我让它流离失所。
莫文蔚唱:“我给你一场爱恋,你到底给我多少时间?”港生,如果我说你曾经馈赠的千万种美好,我对你怀念到哭泣的营造,加起来都抵不过大海毫无保留地赐予我的爱情和面包,你会不会对我有些微的埋怨?
因他是泅渡我的船,而你是遥遥对望的彼岸。有些人不曾拥有,却比得到要幸福。有些爱只要安放给远方的星辰,就很完整。我告诉自己,倒数到7岁的记忆,我便要将你悉数忘记。
(尾声)
-喂,您好,我是念城,是老听友港生吧。
-是啊,我一直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是,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像一位过去的老朋友。
……
港生,故事的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念城,就是念陈,思念陈港生。我也决定不对你道出我的真名,只继续做你的电台知音。
十八岁的心太薄太轻
-by:浅步调-
那个年龄的心,太薄太轻,
承受不住一丝的肮脏,骄傲地转过身,
以为成全了自己高贵敏感的灵魂。
怎知,爱就在低头抬头的瞬间,
冻结封存。再回转,已然物是人非。
-题记
1
那一年,我18岁,穿白色短袜、蓝色裙子,包粉色系的书皮,眼里的男孩儿分为好男孩儿、坏男孩儿。坏男孩儿打架、逃课,走路戴耳机,踢起球来像在玩儿命。按这个简单的逻辑,温旭应该是个坏男孩儿。可那一天,我发现了他不同寻常的可爱。
迎“五四”的合唱比赛里,他排在队伍的最后一排,很中间的位置,醒目而尴尬。他是三班,我是七班,在台下的我看到忍俊不禁的一幕:所有人的唇型齐张齐合,声势浩然。唯有他,明显是在装腔作势,还装得有模有样。他像春秋时掩耳盗铃的晋国人,以为自己的小聪明混得过台下几千双雪亮的眼睛,可结果是,他们班不仅输了比赛,还输得很惨,倒数第二。好胜的年轻班主任大发雷霆,罚他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下午。
我们的故事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我去送数学作业,他正百无聊赖地蹭脚下的粉笔头,好端端的水泥地板被抹出惨白的颜色。我撕了张作业纸,趴在窗台上写:其实,那天你很可爱。
我将整沓作业本放在办公室门口,纸条搁在上面。揣了满怀的小鹿,噔噔噔跑下办公楼去。转身,长长的楼梯口,他正探身往外看,瘦瘦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一路延伸到我惊慌乱跳的胸口里。
第二天,他竟然来找我,穿着运动短裤、丁字拖鞋,站在教室门口喊,段小溪、段小溪。我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灰溜溜地走出来,等着他的咆哮大怒,可抬起头,却是张调皮的笑脸,眼里分明写着:我抓住你了,段小溪。
这个叫温旭的偶尔可爱又喜欢耍小聪明的大男生,正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我心里,悠然自得地占据了大片空间。而我鸟语花香、温和清淡的18岁,因为他,开始一寸寸鲜活起来。
2
元旦晚会上,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到他们班看节目,我没敢进去,躲在窗外,只见他像模像样地拿起吉他,坐在同学们中间。不太难听的乌鸦嗓,透过人群,传到我耳朵里:“彩虹射穿太阳雨,像爱情穿梭四季,蓝天带走了乌云,教室里偷吻了你……”
合唱不好好发挥,现在倒来飙歌。班头一脸沉痛地盯着他,只有我知道,他的吉他是临时抱佛脚,因为那天是我18岁生日。
他教我和舍管斗智斗勇,以便去网吧看通宵球赛,一大帮男孩子,认识的不认识的,拍着桌子大喊大骂。温旭也不例外,将可乐瓶子砸碎在地上,活脱脱的董存瑞炸碉堡,英雄主义无藏身之处……在网管的呵斥声里,他拉起我的手快步往外跑。我们踩过玻璃碎片,踩过湿漉漉的青色瓷砖地板,踩过瓜子皮、水果皮,踩在凌晨3点的沥青马路上。
一路慌慌张张,奔过高二,抵达高三。那时18岁,高贵敏感的18岁。青春是写在语文课本里的箴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像睡过了头,猛然醒来,一头埋进课本里,饥不择食地做题、看书。连同被我拉进来的温旭。我要他变成“好学生”,配合我的步伐,一心只读圣贤书,一意面朝大学门。
高三的上半学期期末考试,他进步了15名,他眉开眼笑地将成绩单塞到我手里,一溜烟儿又钻进了网吧。我红着脸拽着他的袖子往外拉,那么多人的眼睛,齐刷刷弯成月牙儿状,捂起嘴偷偷地笑。
他虽然答应了不再进网吧,可看得出,他很疲惫,双目失色,表情单一,眼神空洞。收了玩心,他却变得不像他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谁让我们的爱情培植在水深火热的高三呢?
3
高三下半学期,乱七八糟的收费不胜枚举,今天资料费,明天考试费。我是学习委员,自然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收体检费时,教室里乱哄哄的,一帮人将我团团围住,高考前的时间分秒如金,人人都忙着速交速完。
一张大大的假50元,就这样被我在急躁中忽略过去。我去找温旭,问他该怎么办。温旭拿过假钱说,我去把那个小王八蛋找出来。我忙拉住了他说,你不能打架,不能骂人,不能诬陷,不能以强欺弱。温旭傻了眼,那咋办,要不,我去门口的小商店把假钱花了?
不等我回答,他就径自出去了。
放学后,他将一堆零钱交到我手里。买了瓶汽水,还剩48块5,嘿嘿。我涨红了脸,你就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温旭睁大了眼睛,随即又换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本来就是坏蛋,是你先找我的呀!
我愤怒极了,拔腿往教室里跑。那天后,我再不敢到小商店买东西。
可更要命的是,温旭也躲开了我。
我们双双僵持着,苦战题海,在兵荒马乱的高考前夕,痛并自虐着。
事实证明,奋力一拼,不是没有效果,而且有可能效果斐然,我考入本省的一所师范大学,温旭考到南方的一所二流大学。
4
上了大学,曾经的所有变得云淡风轻,唯有温旭,始终未能随高考的结束,一同沉没在时间的陷阱里。
我的周围大多是循规蹈矩、本分刻苦的学子们。比起温旭,他们更像一株株平淡温和的大槐树,沿着既定的路线,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来。走到这一步,其实挺不容易。
可我和温旭结束得似乎挺容易。大二那年,突然收到他的信,我按捺着狂喜,将信小心地拆开,里面掉出来的,是张50元面值的纸币。揉搓的痕迹清晰在目,这不正是那年我收到的假币吗?假币上有几行字,熟悉的笔迹:其实那年,我跑到商店门口的时候,就放弃了。我向同学们借了48块5,而这张假币我一直保存着,现在,该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