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的心突然轻微抽促了一下,不会是这次玩儿过火了吧?再转念想起文俊的话:“爵爷巴不得早些废了世子,只恨不能亲自动手,你们有空就多替爵爷操操心,只要别弄伤他就好。”
想到这里,萧山的底气又足了不少,他掉过身子走到了云清野面前,低头看着还不到他马身高度的云清野,冷笑了一声。
即便再窝囊,云清野毕竟是云家的世子,兵丁们见他这幅样子,不由起了几分胆怯,但看主官如此有恃无恐便放心下来,又窃窃私语起来。
“世子有何吩咐?”萧山把故意把声音拉高了不少。
“跪下。”云清野说。
“啊?”
“我说,跪下。”
萧山愣愣地看了看云清野,这个矮小的家伙竟然让他感受到了几分压迫,他正想着是不是要出语缓和下气氛,却看到手下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他知道,如果自己轻易就被这小娃娃治住,必然会沦为笑柄,此事若传到文俊耳朵里,还不知道会怎样看他,于是拿定了主意。
“请恕末将甲胄在身,无法行跪拜礼。”萧山轻轻踏了踏前蹄,他用余光看到手下们崇敬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云清野没有说话,绕过萧山庞大的身躯,走到黑甲士兵们面前,对着其中的一位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黑甲士兵大概二十出头,最大的特点就是绿豆大小的眼睛和被两颗龅牙顶出来的嘴唇,方才就数他闹得最欢,小小的个子不住地上蹿下跳,怪声怪调说话声也都是他的,云清野从他不遗余力配合萧山的表演上不难看出,这一定是萧山的心腹。
“禀,禀世子,我,我叫李规。”那个眉目猥琐的士兵答道。
“哦,那你倒可以尊称为****。”
四下响起一阵窃笑,那李规有些恼怒,声音不由加大了些:“世子,是规矩的规,不是乌龟的龟。”
“好名字!可我看你并不守规矩嘛。”
“禀世子,该守的规矩我守,不该守的规矩就不守。”
“答得好!”云清野赞了一句。
“谢世子夸奖!”李规也觉得自己的回答有几分水平,脸上的表情颇为得意。
云清野指了指李规腰间的短剑,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句:“能不能借你的剑看看?”
李规看了看萧山,见他点头后才不甘愿地拔出短剑递了过去。
云清野握住短剑端详起来,这不过是军中装备的普通短剑而已,他却像是在看稀世珍宝一般,两眼泛光,不停赞叹着好剑,这副模样就连石玉也被弄糊涂了。
剑锋不时划过李规的眼前,弄得他颇有几分紧张,心想这世子不是被惹急了要杀人吧?自己和这位世子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不过是想拍拍长官的马屁而已,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冤枉。
但萧山心里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有点期待,无缘无故杀害大晋的将士,即便是皇子也得附上责任,如果云清野一时控制不住杀了士兵,那废除世子之位还不是顺水推舟的事情?这可是大功一件!萧山的眼睛一阵发亮,恨不能亲自上去帮上一把。
云清野漫不经心地舞弄着手中的短剑,剑峰破空的咻咻声搅得众人一阵紧张,尤其是正对着短剑的李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两个小眼睛睁得溜圆,努力传递着讨好的眼神。
突然云清野手腕一顿,剑锋直指李规眉心,李规和在场的每个武士一样,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当剑峰顶到他眼前时,反倒是冷静了不少。
几乎是在一瞬间,李规的瞳孔迅速缩小,整个眼珠被一层黑色的亮膜附住,浓密粗硬的灰毛如波浪般覆盖满整张脸,嘴鼻处也快速向前凸起。
但他的身子不但没有像石玉和萧山一样变的壮硕,反倒是向下佝偻了不少,两只手掌也伸张成爪,硬黄且锋利的指甲顺着指尖钻了出来,再加上身后甩出来的一条肉尾,活脱脱就化成了一只直立的大老鼠。
对于死亡本能的反应让李规催动魂力,他的魂体地鼠是大陆上最常见的魂体之一,但从幻化的速度和形态上可以看出,他起码是个中品“形修师”。
石玉面露惊色,担心这亡命之徒会狗急跳墙,急忙举步上前,龟甲也迅速在他的胸背处膨胀起来。
“咻!”
还不等石玉动手,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银矛划出一条弧线,准确地扎在李规的身边,矛尾随着抖动发出有韵律的嗡嗡声。
是萧山。
“混蛋!你想干什么!快给我收回魂力!”萧山气急败坏地吼道,“是你自己找死,敢当众辱骂世子是娘们儿。这种话是个带把的男人都受不了!再说了,就算杀了你,那也只不过是捏死只小蚂蚁,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听着完全不像在解围,反倒是充满了火上浇油的味道,在场的众人都露出古怪的表情盯着萧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规更是在心里把萧山的十八代祖宗问候遍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魂力,又变回了那个瘦小猥琐的小青年。
“就算要杀人我也不会自己动刀子,萧大人就别枉费心机了。”云清野第一次露出了笑,却是一脸的嘲讽。
萧山被他当众戳穿心思,不免老脸一红,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刺激云清野杀人,反倒是让手下们有了芥蒂,心中不禁一顿恼火。
“结了仇就要报,拔了剑就要见血!只有没卵蛋的阉货才会占着茅坑不拉屎。世子如果没什么事,末将就不奉陪了。”他这话说的阴毒至极,说罢也不看云清野,踏着铁蹄向场外信步走去。
“说的好,拔剑就得流血。”云清野好像没听到萧山的咒骂,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过,如果萧将军能老实跪下,给本世子和石玉磕满三个响头,这血,就不必流了。”
萧山马身屹立不动,上半身扭了过来,摆出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说道:“萧山这双膝只会跪铁铮铮的汉子,待哪日世子也有胆子上阵杀敌,不再干这脱裤子放屁的事儿再说吧。”
云清野再不说话,紧盯着萧山,突然咧嘴一笑,举起手中的短剑在自己的左臂上轻轻划了下去,一道血痕顺着剑锋划过的方向裂开,鲜血从伤口中溢出,很快就染红了整个小臂。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云清野,心想莫非是这世子被刺激过头,得了失心疯想要自尽不成?
正在众人疑惑间,云清野猛然把手中短剑朝李规抛去,众人俱是一惊,以为云清野要使什么手段,李规更是一个闪身,一手护住门面,另一手快速探出,一把牢牢接抓剑柄,并借势向后一跳,他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却不想接的如此简单。
看着李规如此轻松就应付过去,众人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世子果然是个没卵蛋的货。
“萧山!你知罪吗?”云清野一改之前的淡然,厉声喝道。
包括石玉在内,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萧山更是一愣,一抹讥讽的笑容爬上他的脸。
“大胆逆贼,你打伤我的贴身侍卫,又指使手下意图行刺本世子,依《大晋律》,凡行刺皇族者,诛九族!还不速速放下凶器,自请死罪!”
众人琢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云清野的把戏,他是想栽赃萧山一个行刺的罪名。不过这点子未免太过荒唐,先不说萧山作为云中天的爱将不会干出这种忤逆之事,就算他真的要行刺,怎么可能只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子手上划道血口而已?
每个人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轻松,甚至有几个自制力差的已经直接笑了出来。
可萧山没有笑,那一抹还没挤出的讥讽僵在他的脸上,原本双眼中射出的轻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惊慌。
说他萧山谋逆行刺世子,任谁都不会相信,就算闹到云中天那里他也不怕,再加上文俊的庇护,最多不过挨顿训斥而已。但这世子的确阴险过人,一开口就抛出自己皇族子弟的身份,和云家划了个清晰的界限,这事必然要捅到处理皇家事物的“内廷”那里,那可就不是云中天可以左右的了。
再说他打伤侍卫是真,四下除了自己和手下又没有旁人作证他们只是在比武,最郁闷的是手下还真握着那柄沾着云清野鲜血的短剑,光要想解释清楚这个都难如登天。
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仅把自己的后路断的干干净净,连凶手和凶器都说到了。
“内廷”一向以护短出名,曾经有位战功卓著的将军,不过酒后摸了一位旁系的皇室公主,竟然被判了个抄家入狱,眼前这无赖可是当今国主的亲外甥,即便“内廷”再深明大义,只要云清野一番哭闹,就算留住了脑袋,流放三千里估计也免不了。
萧山不由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能从贲国难民的后代一路摸爬滚打到黑云军骁骑营统领,他绝对不只是个没脑子的一介武夫,只不过传说中的世子一直是只懂声色犬马、手无缚鸡之力的窝囊废,以致他从未将其放在眼里,不想此番云清野竟然能使出这么一个阴招,着实让他猝不及防。
他越想越是心虚,空着的左手下意识地举了起来,开始用力抹着长满络腮胡的脸颊和下巴。看到萧山这幅模样,刚才还在嬉笑的武士们不淡定了,统领只有在遇到棘手的问题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这也意味着,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