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一位同事,原住在这个宿舍,后来搬到女方单位去了。他听说我住的这间房子,很快就会改建,增扩为二间房的消息后,特意来找我协商,奉劝我离开这个地方。爱人同事有一间公房离我娘家很近,由于他向组织申请回自己单位宿舍,领导不同意,因此,他就想用两次换房的办法住到自己单位的宿舍去,因为他和我丈夫是同一个单位职工,有资格住进单位的宿舍房。可是,这是一种通过私人交情换房,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我害怕领导找我丈夫的麻烦。他说全由他负责摆平,我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十二岁的小弟弟帮我照看女儿,我收拾了所有的东西,准备第二天搬家。
母亲不放心我搬家的事情,叫小弟弟晚上陪着我,帮点忙,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事情,小孩子也可以通风、报信。
第二天清晨,一辆三轮摩托车,哗哗的开到我家门口,把领导们惊醒了。我和司机赶忙开始搬家,弟弟和女儿还睡在床上呢!
“造反派”和街道居委会组长像苍蝇一样,很快就闻风而至。其中有两名戴着红色值班袖章的中年男子,气势汹汹地对我大声喊:“搬到哪里去?”我说:“关你什么事!管我搬到哪里去呀!”另一位老太婆,瞪眼睛指着床上说:“床上睡的是谁?”我说:“是我弟弟。”“多大了?”“十二岁。”“在哪里读书?”“在长沙市第五中学。”她还不放心,用右手掀开了被子。
这时弟弟被他们惊醒,揉着眼睛起床了,见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事情,吓得呆呆地站在床边。
东西才搬不到一半,他们挥手说:“不许搬,等领导来以后再说。”
我没有理睬他们,满腔怒火早要爆发,觉得这帮家伙狐假虎威,欺人太甚!我也绷紧面孔大声对他们说:“你们今天到底想干什么?搬家是我的自由,任何人无权干涉,我不是强占你单位的房子,而是搬出,难道也不成?请问:搬家,违反了哪条法律,领导怎么样,我照样子搬走。”
他们见不好对付,摆不出任何理由和事实,只好无赖地对我说:“搬家我们无权干涉,可是这些木家具全是单位的,坚决不能带走。”
我命令似的对司机说:“把家俱全搬下来,一样也不要。”这时,又来了好多群众围着看热闹,大家在议论纷纷,有的同情,有的怪话连篇。
单位工会主席来了,他二话不说,就在我的行李包里乱搜乱翻,翻了老半天,找到一本苏联小说拿在手里狞笑着说:“这是一株大毒草。”接着他又在废书里面翻到两本日记和我与丈夫的往来信件,像捡到了宝贝似的,紧紧地捧在手里,这就是他们的德行。人妖颠倒,是非黑白不分;有的干部动机不纯,利用一切机会表现自己是革命派,以便浑水摸鱼。
我对某些基层干部很熟悉,多次较量过,因此,我知道他们不捞到油水,是不会甘心的,找到了本苏联小说和我的日记,“罪证”到手正好下台了。我也不想与他们多纠缠,只要能尽快脱离虎口,我就会有安全感了,书和日记本就让他拿走吧,就给他一个台阶吧。
我把所有的行李全搬上了车,笑着对他们说:“够了吧,还想要什么,尽管拿吧!否则,我就走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抱起孩子和弟弟一同上了车,对司机说:“走!”司机同志立刻发动三轮车,拐了一个大弯,急速离开。
大概又想出了什么整人的招数,突然,他们几个人跟在车后面追上来,一边喊着,叫路边的人挡住三轮车。过路的人谁也不理,大家都停下脚步望着。这时,三轮车早已离他们越来越远,我面对车后坐着,看着他们狼狈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一路上,司机感慨地对我说:“太可怕了,哪怕这里的房子是皇宫,你也要离开这里。”为了感谢司机的同情和帮助,我买了两包香烟,送给司机。他坚决拒绝,无论如何不肯收下,他说:“望着你们这可怜的样子,怎能忍心叫你花费钱呢!今天是三家同时搬家,我得马上去那两家帮忙。”说完他就开车走了。在艰难困苦之中,能听到几句同情的话,心里感到很温暖,人间自有真情在。
正准备去打开新房的门,忽然看见公公的老同事罗叔叔站在那里,他对我说:“楼上这家刚刚搬走,我用自己的锁把门锁起来了,正在等你。因为我爱人单位打电话来通知我们单位,不许你搬进这间房子……”
罗叔叔是一个非常正直的老实人,曾经与我公公在一个班组工作,是公公的好朋友。原单位也是整他,吃了不少亏,后来调到房产公司任保管员。这个单位的领导很信任他,群众关系相当好,“文化大革命”中他不顾一切,帮助单位书记逃脱了挨打挨斗的灾难,保住了书记的性命。当他接到爱人的这个电话后,认定是与我有关。他出面要求书记帮我一把,所以我才能顺利地搬进了新居。后来租约过户手续全是他替我一手操办的。
新居位于长沙南门口附近的上碧湘街,是个较繁华的地方,出门100米就是市场,购物很方便,横过马路不远就是我上班的地方。到娘家也特别近,三五分钟即到。是一间楼房,房屋坐北朝南,窗户外面就是小街。不好的地方是楼下开了一家煤店,进煤的时候,煤炭灰直往楼上冲,每天抹家具的水总是黑黑的。除此之外,房屋的光线较好,空气对流。全层住5户,楼上三户,楼下两户。
搬进新居后,什么家具都没有,幸好是木地板,可以把被子铺在楼板上睡觉。孩子们从没见过这种地床,感到很新鲜,大女儿带着刚满8个月的小妹,在地床上高兴地爬来爬去,有时在上面学走路,两姐妹玩得很开心。下班回来,我与孩子们一起玩耍,教他们唱歌、跳舞,跟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开心极了。我尽情享受天伦之乐,谁管外边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世界!
好景不长,一星期以后,那个同事的爱人来到我家,哀求我搬回原处。因为单位领导不许他换房,已搬进去一半的家具全被封在房间里面,弄得他进退两难,好几天都没有上班,晚上睡在别人家里。领导说:那间房子原是安排给谁住的,就只能让谁住。还批评我是无政府主义,未经领导许可擅自换房,现在搬回来,一定要先作出书面检讨。
我觉得好笑,就不假思索地对她说:“事到如今,谁也不怪谁,只怪我们两家的出身都不好,倒霉,至于要我搬回去的问题决不再考虑,我宁肯从这里搬出去,让你搬进来,即使我带着孩子流落街头,也比搬回去好受得多。”她见我说得如此坚决,也就没勉强我了。
后来,还是她爱人硬着头皮,接受单位处分后搬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