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年九月,刚过了重阳节,京城长安就突然下起了一阵小雪,空气骤然寒冷,长安街头的行人立刻就少了许多。
这一天瑞雪暂止,但京郊济法寺里仍然是少有的宁静。没有了游人,没有了香客,甚至连寺里从来不曾断过的晨钟暮鼓也变得悄然无声。在那间空旷的讲堂里,聚集了当今数十位最有名望的高僧。与以往法会时的那种香烟燎绕,人声鼎沸的场面相比,今天这里却显得异常冷清,气氛也显得格外压抑,高僧们耷拉着脑袋,一个个显出愁眉不展的样子。原来,就在不久前,太史令傅奕向皇帝上书一份废佛的奏折,在这份奏折中傅奕说:“释经诞妄,言妖事隐,损国破家,未闻益世,请胡佛邪教,退回天竺,凡是沙门,放归桑梓,则家国昌大,李孔之教行焉。”
傅奕在奏中明确指出,佛教乃外来宗教,其为妖言邪说,于国于家均有不利,佛教自天竺而来,还是回天竺而去,建议让所有僧人放回民间,唯有如此,才能使老子和孔子的学说得以盛行。
李渊父子因自言系道教祖师老子李聃的后代,自执政唐王朝以来,对道教特别推崇,而对佛教这一外来宗教则大加贬斥。傅奕瞄准了李渊父子的这种心理,于是就上请了这样一份奏折。
一时间长安城里香烟冷落,长安佛界岌岌可危。一些僧人开始脱下那一领衲衣,做着返俗的打算,另一些僧人则忙着变卖寺庙的财产,准备来年成家立业。
今天来这里的几乎全是当今高僧,过去,他们凭借着在佛教界的威望,几乎就成了呼风唤雨的角色,然而今天却一个个垂头丧气,面对如此废佛的局面,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终于,不知谁提出,既然他傅奕能写奏本,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写奏本?他说佛教损国破家,我为什么不能说佛教传入以来对安抚民心,稳定国家所起的作用?一番慷慨,大家都觉得言之有理,最后,大家决定推举一人代表长安佛界上奏皇上,力陈废佛的恶弊。于是,这历史的重任就落在了一名高僧的头上,这位高僧名叫法琳。
熟悉法琳的人都知道,此人原籍颖川,自幼出家,但却四海云游,如闲云野鹤。二十三岁这一年,法琳隐居在青溪山鬼谷涧,埋头攻读佛经典籍,并搜览儒道诸篇,通加细读,从而使得他博采众长,不仅精通佛理,也通晓老庄。法琳有着传奇般的经历,他身为沙门,却又不时头披葛巾隐身道观,但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佛寺,成为长安城里冠盖一时的名僧。
受着大家的重托,肩负着历史的使命,法琳不负众望,连夜写出奏本,并请人送达朝廷。不久,高祖读过法琳的奏本后,觉得法琳所言很有道理。佛教自汉代传入,迄今盛行数百年,如若蓦然废佛,必将造成社会混乱,这是任何一个朝廷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于是,朝廷终于将那一纸废佛的文诏扣压在那里。
废佛的浪潮虽然是被高僧们弹压下去,但由于傅奕的奏本在社会上流传很广,再加上长安佛界也的确有许多不如人意之处,一时间长安百姓对僧徒们的印象竟越来越差。市民的言辞中讥诮之风也时有流露。于是,高僧们再次聚集到济法寺的讲堂里,讨论如何应对当前的形势。
还是那位僧人提出,大家应该意识到社会舆论的不可低估,之所以现在百姓对佛教多有讥诮,除了佛教界自身的原因,傅奕的奏本影响太大了,我们何不也书写一批檄文,讨伐傅奕,以正视听?大家觉得他说得在理,当下就有总持普应写出了《破邪论》二卷,居士李师政写出了《内德论》、《正邪论》等,针对傅奕的废佛言论,广述佛理的重要。大家都在文思泉涌地写着,唯有法琳沉思在座,半天也不见他落笔下文。于是就有人说,法琳大德,前次是你立了头功,今天大家都在写讨傅檄文,你为何无动于衷?
法琳终于站起来说:“各位的文章写得都很好,但却都未能切中时弊。大家知道,傅奕的奏本历陈道教的好处,我们何不来个针锋相对,利用老子的言教以证佛法的正信?”
法琳言罢,大家都觉得这主意好。得到大家的鼓励,当下法琳就提笔写下一篇《破邪论》。没想到此文一出,洛阳纸贵,长安百姓都在抢读着这篇以道论佛的文章,市民们顿时改变了立场,从此便对佛教不再另眼相看。
这样平平安安过了两年,到了武德七年(624),朝廷中又针对道佛之争展开一场大辩论。这次辩论不久,高祖下了一道诏书,宣布削废,京师只留三座寺庙,僧人只允一千。其余寺庙分赐王公贵族作为宅地,僧人放回民间,以作乡民。好在这次的削佛为时不久,等到高祖退位,唐太宗即位,大赦天下,僧徒也得以各归其寺,佛教得到暂时喘息的机会。
贞观初年(627),对佛教渐有好感的唐太宗舍南山太和宫为龙田寺,法琳因为护法有功,被推为该寺寺主。然而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到法琳的头上。贞观十三年九月,道士秦士英等人上书皇上,说法琳的的《破邪论》等一批文章有影射朝廷之嫌。太宗听信了道士的谗言,于是再次下令削佛,并对法琳大加问罪。法琳自知劫难当前,乃因缘所致,于是从容自投公堂。这年的十二月,刑部对法琳进行了推问。法琳在公堂上据理力陈佛教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所起的作用,痛斥了那些诋毁佛教的小人。法琳说,我的老师释迦牟尼,是名为佛,佛者,觉也,自觉觉他,觉一切能觉之人,乃至一切众生。
太宗下昭让法琳念观音七天,七天期满行刑,看他是否有临刑不伤的灵验。七天之内,法琳神思泉涌,镇定自若,对即将的临刑无所畏惧。七天过后,太宗问他是否在念观音,法琳说:“七天以来,不念观音,唯念陛下。”太宗问他,为什么不念观音,唯念陛下?法琳回答说,观音尘形六道众生,上下天地,皆人天师范;然大唐盛世,光宅四海,陛下英明,从不滥杀无辜,即是当世的观音,所以老衲不念观音,唯念陛下。
太宗听后龙心大悦,于是就赦免了法琳死刑,发配到益州为僧。
受此牢狱之灾,法琳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当行到半路时,旧病复发,病死在途中。享世寿六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