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黄尘,席卷着西域的天空,风依然很猛,灰黄的天空中不时有一两只鸟儿掠过,丢下一片喳喳的叫声。古老的高昌城门前彩旗猎猎,人喧马闹,一派热烈景象。路边的胡杨树下停着一辆华贵的辇车,高昌国王就坐在那辆辇车上。昏黄的太阳渐渐从高昌城高耸的城墙垛上移出,国王不时手搭凉棚,向远方眺望,然而那无尽的尘路上仍只有空旷的天际,却不见有一个渐近的人影。
国王是清晨时分就来到这城门下的,已经大半天过去了,无论是他的护卫们还是那些一直站在路边迎候的高昌国民,都不曾吃一点东西。自从昨天有飞马报告,说玄奘法师西域取经,将路过高昌国时,高昌王就一直处在难奈的兴奋之中。佛教诞生于古印度,而高昌国正处在西域与内地的交通要道上,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有关佛教的消息也不断传到与印度最近的高昌国,因此,高昌国自古就有信佛的传统。高昌国王更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仰者,但凡得知有著名的法师路过高昌,国王总会热情相迎,盛情款待,并设法要在国内设无遮大会,请法师讲几日大乘经典。
傍晚时分,终于有使者飞马传驿前来报告,再过一刻,大唐的僧人玄奘就会到了。国王在侍者的搀扶下走出辇车,乐队奏起了梵乐,长长的欢迎队伍发起一阵欢呼之声。远处,一个背着行囊的人影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眼前的玄奘衣履褴褛,面容枯槁,处处显现出长途跋涉的辛劳,但人们注意到,他的神情依然俊朗,人们从他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更看到这位大唐僧人的坚毅与平和。
乐队高奏着欢迎的乐曲,高昌王行过跪拜之礼,玄奘就被请进了早就为他准备好的辇车,于是,车队在沿途居民高悬的火把和烛光之中驶进了城门,进入王宫。这时,国王之母以及后宫嫔妃数百人也一律手擎蜡烛,分列两旁,大家都怀着欣喜的心情,迎接着大唐法师的到来。
这是贞观五年(631)的六月,自玄奘离开长安西行求法,已过去差不多一年时间。
玄奘说,贫僧发心西竺求经,路过贵国,给国王及国母添麻烦了。
高昌王说,早就仰慕法师大名,今天得以相见,真是三生在幸啊,何谈麻烦。国王又说,从长安到西域路途遥远,一路上天高云绝,处处艰辛,法师为什么只一人前往呢?
玄奘说,说来话长,我很早就有西竺求法的愿望,无奈我国近年来制定的法统,禁止僧人私度出国,才到这几年国内饥馑,国家才放宽政策,允许僧人自由出行,自谋生路,我这才走出了长安。出长安时,也曾有一位护法随处跟随,可惜半途中他还是退却了。
高昌王于是大为感叹,称赞玄奘西域求法的意志是何等坚定。高昌王又说,西出敦煌,有一片漫漫大沙漠,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在那里,只留下躯躯白骨,法师是怎样过来的呢?
玄奘笑笑说,说起来,在那片大沙漠里,我正是凭着累累白骨,才判断出西行的方位。途中遇到一场风暴,漫天黄沙吹得人天昏地转,急中生智,不得不将头埋在马的肚子上,一边口中念着《般若心经》和观音菩萨,结果马死了,我却活过来了。当时食物全尽,饮水全无,以为必死无疑,多亏佛陀暗助,无意中于一片胡杨林中发现水源,这才走出了大沙漠。
国王和国母听到这里,一个个流下感叹的热泪。于是,国王让人整理寝宫,安排玄奘好好休整将息,一边以高昌国最好的食物款待玄奘。第二天,国王又专程来到玄奘的寝宫看望玄奘。又谈了些一路上发生的新奇而惊险的事情,国王说,西域离此仍有不少路途,法师就不要去了。我国虽然也有国师,但比起法师您来,真可谓九牛一毛也不及矣。法师如愿长留在高昌国,小王愿以皇兄礼之。
玄奘说,我自幼出家,虽遍寻佛藏,但深感学贵经远,义重疏通,未成探颐。佛法生于印度,佛陀经教八万四千卷,而传入我国内的,不过是凤毛麟角。大唐佛法方兴未艾,国内现流行两大学派,一为地论学派,一为摄论学派。地论学派奉持《十地经论》,摄论学派则奉持《摄大乘论》。由于两派对佛性的理解各不相同,各执一端,于是我一直就想西去印度求取总括三乘学说的《瑜伽师地论》,以探究竟。同时,玄奘久闻印度那烂陀寺佛法之盛,非长安佛寺可以相比,玄奘西竺求法的愿望就此而立,不可更改,请国王理解。
高昌王见玄奘西去决心如此坚定,也就不好再三挽留。又过了几天,玄奘应邀为高昌居民开讲了《摄大乘论》和《俱舍论》,国王和国母也欢喜受听。算来,玄奘在高昌国已逗留半月有余,讲经结束,玄奘终于向国王提出辞行。然而国王却不置可否,继续留玄奘为国民讲经。那天深夜,玄奘将拟好的一份书信留在寝宫,趁着人静,踏着月光离开寝宫。然而所有的城门都不肯为玄奘打开,守城的人说,已接到国王的命令,没有他的批准,任何人都不得放大唐僧人出城。
玄奘只得又返回寝宫。从这一天起,玄奘开始拒绝饮食,也拒见来人。
他想起他从七岁时就跟随早早出家的二哥长捷去寺院里听经,十一岁时就能熟练背诵《维摩洁经》和《法华经》。国家法令,不到二十岁不能出家,但他十三岁就被特别批准进入佛门。出家后,他系统地学习了《涅盘经》和《摄大乘论》等一批大乘经论。隋大业末年,由于战乱,他随着二哥长捷从家乡洛州(现河南偃师)到了成都,终于得到隋朝灭亡,唐朝开国的消息,而这时候,他已是一名二十三岁的青年僧人了。在此期间,他广泛地涉猎了包括《摄大乘论》、《阿毗昙论》以及《迦旃延论》在内的十几部大乘经典,然而越是感觉到佛法的殊胜,越是感觉到国内现存大乘经典的不足。他也就是这样坚定了决心,不论千辛万苦,也要去西竺求取更多的佛经。
三天过去了,侍者将玄奘绝食的情况报告给国王,高昌王这才明白,玄奘西行的决心像顺泄而下的恒河一样无可列改。国王大为惭愧,亲自上门向玄奘道歉,并送玄奘黄金百两,银钱三万,绫帛五百匹,另配快马侍从六十余人,以作玄奘的侍从。高昌王又给西去的二十四国一一写了介绍的文书,拜请这些小国给予关照,一路放行。临行前,高昌王又与玄奘结拜兄弟,国母也与玄奘结为母子。母子俩流着眼泪,一直把玄奘送出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