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献帝泰始元年(559),建业兴皇寺的讲经堂里聚集了不少听经的人,大家都在专注地听法朗法师在宣讲《中论》、《百论》和《十二门论》。听法的人几乎全都是头皮光光的僧人,唯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也煞有介事地坐在那里。一般说来,六七岁正是一个孩子最好动最调皮的年龄,但这个孩子不但像大人们一样坐在那里一听就是几个时辰,而且似乎还听得津津有味,两只小眼睛听得炯炯有神。
当下有人好奇了,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也坐在这里听经呢?知情的人就说,那孩子是前两年出家的道琼法师的儿子。道琼原姓安,原是安息国人氏,因祖上避乱而移居汉地。因他经常到寺里听智药三藏讲经,受此影响,终于剃度出家。却又不放心儿子,于是就常常把儿子带在身边,也好让儿子一同接受佛法的薰染。
智药老法师对这个孩子自然也十分喜爱,有一天,他摸着孩子的头说,孩子,你愿不愿意像你父亲一样出家呢?小孩就点了点头,说早就想出家了。听的人就都笑了起来,说你早想出家,早是什么时候呀?就这样,这孩子就拜在法朗的门下做了一名小沙弥,取法名吉藏。
法朗是当时有名的三论师,吉藏的耳濡目染,当然也都是《中论》、《百论》和《十二门论》了。有一天,出家不久的小沙弥吉藏见师父闲着,就挨到师父的身边问道:“师父,你把三论的由来说得够详细了,你说三论是为了破除人们的迷茫和执着,申明佛法正信的道理,那么,怎样才能破除迷茫和执着,怎样才能申明佛法的正信和道理呢?”
当朗惊讶异常,知道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于是就对他说:“佛陀的教义,从来就是自开自解,怎样破迷茫执着,怎样树佛法正信,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好好地思考吧。”法朗又说,三论是当年鸠摩罗什大师于东晋年间在长安译出,再由他的弟子僧肇弘化于大江南北,但三论的义理晦涩难懂,一般人很难理解,这就更需要一代一代的大德加以阐明。吉藏啊,将来阐释三论的人必然是你,你任重道远啊。
师父的话让吉藏意识到自己将来的重任,于是,他决心终身奉持三论,做一名三论宗的大师。
前来兴皇寺的人越来越多,奇怪的是大家都是冲着小小年纪的吉藏而来。这些闻风而来的人有的是出于对佛法的正信,有的则是为一睹吉藏的风采,都要看看,一个小小少年是怎样成为闻名遐迩的佛教大师的。这一天来的客人非同寻常,那是陈朝的桂阳王。桂阳王还未进寺,有人就报告了法朗,说桂阳王驾到。法朗说,他是来找吉藏的,让吉藏做好准备,快去迎接。
桂阳王是一个对佛法有着浓厚兴趣的王公贵族,他对佛法的了解,决不次于一个一般的僧人。这一次,二人就三论所阐明的“真俗二谛”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说到真俗二谛,吉藏说:“俗谛中人总执着于一个‘有’,真谛中人又执着于一个‘空’。佛祖为引领不同众生,采取方便施教,既说‘有’,又说‘空’。其实,空和有,都是相对的,正所谓‘此有即彼有,此生则彼生’,所以《心经》中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了。”
桂阳王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少年僧人,竟能这样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如行云流水,若明月清风。一个多时辰的交谈,桂阳王对吉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会有如此渊博的学识,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南北学人望风披糜了。桂阳王说,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吉藏法师确不愧为我大陈的少年英才。桂阳王把随身带来的素肴珍品一一供奉在佛前,说这是皇上让我送给吉藏法师的,改日还要前来请教。
吉藏二十七岁这一年,师父法朗吉祥西去,吉藏也就当然地成为三论宗法统的衣钵传人,成为京城人人景仰的一代宗师了。
隋开皇二十年(600),晋王杨广在国内建立了四大道场,其中的长安慧日寺就专请吉藏担任住持。杨广是一个弑父乱国的暴君,吉藏有心拒请,但他又想,三论由鸠摩罗什在长安译出,但却只弘扬于江南一带,如果能住持长安慧日寺,就能把三论的学说弘扬到北方的广大地带。住寺不久,吉藏在寺里开讲三论讲义。消息一经传开,前五天就有无数听众占据了经场所有的位置。第二天,听法的人继续增加,寺里不得不把经场的走廊也腾出来供听众席地而坐。而到了讲经的这一天,未等天明,整个的慧日寺人山人海,一座大殿被围得水泄不通,寺方不得已又在大殿前的广场上另搭简篷,以满足数万听众闻佛生喜的愿望。人们说,这样盛大的法会,是自梁武帝以来未曾有过的第一次。
吉藏的名望越来越高,外界对他的议论随之也多了起来,其中即有人说到他“爱狎风流,不拘检束”。对于这些议论,吉藏只是一笑了之。终于,这些议论传到隋文帝的儿子齐王的耳里。这一天,齐王带领六十位峨冠环佩的文人学士来到慧日寺,欲与吉藏展开一次论辩大会。那天又是一个人山人海的场面,辩论一开始,那六十位文人学士便轮番上阵,一系列刁钻古怪的问题排山倒海般向吉藏轰来。吉藏一一给予应答。吉藏的应答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六十位文人学士很快就败下阵来。现在,该轮到吉藏施展宏才的时候了,于是,他清了清嗓门,将今天的论辩来了番总结,“以有怯之心,登无畏之座,用木讷之口,释解颐之谈……”他针对今天所来的文人都是当今骈文高手,于是,他也就把今天辩论的过程以骈文的形式一气呵成。言语中既有自谦,也有针砭,既有对这些文人学士的讥讽,也有对当今时世的愤懑。齐王听到这里不禁叹道,就是让吉藏大师去参加科举,新科状元也非他莫属。辩论大会结束后,齐王拜倒在吉藏的座下,当下就说:“小王愿执弟子之礼,从今以后,我将皈依三宝,永托庇佑。”
晋王杨广杀父篡位,做起了隋朝的皇帝。然而好景不长,隋朝很快就被李唐王朝取而代之。高祖对佛教的心理是矛盾的,这一年,高祖下诏天下高僧,针对当时的佛教现状进行咨询。长安僧人推选吉藏为代表去见高祖。于是,吉藏将自己对当前佛教现状极尽铺陈,他分析了当前的佛教现状,向高祖提出设立僧统的建议,以约束佛教内部的腐败势力。高祖李渊采纳了吉藏的建议,并下诏命名十大僧统,吉藏当然也为其中之一。
吉藏看出统治者内部的矛盾,当有人问到秦王李世民与当今皇上的关系时,吉藏回答说:“天命之赋于世事,是必须有所假藉,正好比春天藉薰风以催生,夏天藉气温以助长,秋季藉朔风以萧杀,冬天藉霜雪以促藏,一消一长,才能助成四时的运行。”吉藏的回答没有正面涉及统治者的矛盾,却预示着李世民的日后将成气候。
高祖武德六年(623)五月的一天清晨,吉藏忽然嘱侍者为他准备净水沐浴。侍者说,这样的清晨,师父是不宜沐浴的。吉藏说,我今天要往生了。侍者大惊,说:“师父好好的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吉藏又说:“准备纸砚,我要作文。”吉藏从容沐浴更衣毕,便于座上开始作文。文毕,吉藏已寂于座上。所作之文原是一篇《不应怖死论》。
秦王李世民听说吉藏圆寂,当下就写了一封吊唁的信,信中说:“藏法师道济三乘,名高十地,业风飘世,长辞奈苑,迹留人往,弥用凄怆!”可见李世民对吉藏的推崇和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