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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班的时候,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杨再途果然把电话打到办公室,要他去局长办公室一趟。张一榕的话使他有了心理准备。他推开杨副局长办公室的门,里面坐了刑警大队的大队长马飞和教导员朱鹏。马飞起身来给他让坐,朱鹏起身来给他沏茶。他觉得好笑,平时看起不可一世的领导们,居然也有对他躬身相迎的时候。
他选个地方坐下了,问杨再途说:“局长找我有事吧,是不是歌舞厅死小姐的案子?”
杨再途眯起双眼盯着他,笑道:“看,都知道了。好吧,我就直言快语。昨天下午,临江路豪门歌舞厅一小姐死在包房里。经现场勘验无打斗痕迹;尸检无中毒症状。初步推测是窒息死亡。但问题是,她死之前和谁在包房里?众所周知,豪门歌舞厅在咱长仁是有头有脸的,其老板苏大豪背景很深。据说是浙江温州人,以前一直做假烟生意,挣了不少钱。前年来长仁投资,选中服务行业,开了豪门歌舞厅。那可是长仁最豪华的一家歌舞厅。除了歌舞厅,还有豪门酒店、豪门休闲城。你在治安科管文化娱乐场所,对苏大豪肯定知道得不少。死一个小姐不是什么大案,但此案牵一动百,恐怕要扯边边理角角的带出不少人物和问题来,刑警大队没有一个民警有那能力和胆量去动真格。权衡再三,决定你来承头。你有办案经验,又会写,是咱警界的文化名人,即使得罪了个别领导,他们也拿你莫法。你看有什么困难没有?我们在物力财力上给你极大的保障。人力嘛,我不敢保证,因为我不希望更多的民警卷进去,人越少越好,当然,需要的时候我仍然会全力支持。我杨再途年过半百,公安战线的事见识过不少,丑话说在前面,拉稀摆带的事莫来。此案我负责,重大情况你只向我汇报。专案组3个人,你是头,
另给你配两个兵,一男一女,男的是刑警大队马小军,女的是缉毒大队的夏茜,办公地点设在刑大,交通工具由刑大提供,我建议配备专车。马队,给一辆车他们暂用有什么困难没有?”杨再途将目光盯在马飞脸上。
马飞说:“没困难,杨局长你说了算。只是驾驶员是不是随车进专案?”
杨再途想了想,问黎明:“你会驾车吗?”
黎明说:“会驾,但恐怕我不能胜任此工作,我想留在治安科。杨局长,你还没征求我意见就将一切安排好了,你不觉得太武断了吗?”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补充了一句。
“什么武断?搞公安工作有句俗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断了不办,扯他妈蛋。听大哥的,上,管他妈什么*窝赌窝毒窝,你只管端。只要我的乌纱帽在,你的饭碗就在。别瞻前顾后,选你来,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的。好吧,你去治安科移交工作,然后到刑大去。”完了,他吩咐教导员:“朱教导,给你调了一个作家来,你千万要爱护。锋利的刀子容易伤人,既可以伤敌人,也可以伤自己人。文化人,自尊心强,凡事多顾及一下脸面。此外,给专案组配部手机吧,再贵也要买,就说是我同意的!”
“我的手机就不要买了,我自己有,只是很少使用而已。”黎明解释说。
“你小子真够意思,公款给你买手机不要,偏说自己有。好吧,你自己有就用自己的,别拿办案经费不当钱。”杨局长说着,站起来,收拾桌上零乱的文件、材料。突然,他拿起一份“重大情况反映”看了看,对着门外喊道:“办公室的小田,你来一下。”
听见喊声,对面办公室的秘书小田过来了,刚从警校毕业,又是女孩,有些腼腆。她问:“有事吗?”
杨再途举起“重大情况反映”,说:“以后你们写材料要尊重事实。你看吧,夜总会死小姐,我根本就没去现场,是刑大马飞大队长带人去的,为啥偏要写‘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杨再途得知情况后火速赶赴现场’,我杨再途对工作有那么认真负责吗?动不动就‘火速赶赴现场’,请你转告办公室的笔杆子,写文章不要文过饰非,哗众取宠。讨厌,去吧!”说完,他将“重大情况反映”塞进了文件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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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局长办公室出来,黎明回到治安科。胡科长说:“杨局长找你谈了吧,去刑警大队。调你走我们真不情愿,可局领导决定的,我们做不了主。何况杨局长脾气又不好。刑大马飞特精灵,只要是找别的科室要车要人的,他都要拿杨局长顶着。看吧,你走了,我们又少了一个,工作怎么开展?”
胡科长是六十年代参军入伍,后转业到地方的老同志,大事小事都喜欢把部队的那些条条款款拿出来使,因此,客观地说,能够摆脱他的直接领导,是黎明求之不得的。但在此时离开,去接受背景深奥莫测的小姐死亡事件调查,他又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明的是重用,实际上是让你去当“炮灰”。杨局长不是说了吗?你是警界文化名人,即便得罪了达官贵人,他们也拿你没办法。其实在中国,在警界,文化名人是个啥概念?别说一个普通的,或者大一点说是一个出过一本书的作家,即便是大名鼎鼎的顶级艺术家、文学家,恐怕小得不能再小的什么污七八糟的“长”也会玩风筝似的折腾得你翻江倒海、死去活来。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怎么了不起,乡下出来的孩子,有份工作,能够写点文章倾诉自己的情感,
知足了,他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过,杨局长的话他多半是会听的。几个局领导,能办实事、替民警着想的屈指可数。要么趾高气扬,动不动指手划脚,却胸无点墨;要么笑里藏刀、专使绊脚绳;要么就好好先生,善菩萨,不倒翁,凡事不表态不拿主意。杨局长不同,他提得起放得下,没有一点官架子,也没有一点整人害人的歪心思。他处事干净利落,是非分明,赏罚清楚。在他手下干活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如果不在是杨局长找他谈话,换成别的局领导,恐怕他都会软磨硬抗的。他觉得杨局长在官场势单力薄、力不从心,杨局长要他去,他责无旁贷。他将文件柜里的案卷、材料、报表移交给了内勤向莉。
向莉说:“黎明,到刑警大队去要好好干,杨局长看上了你,你的前程会光明的。杨局长是老知识分子,一身正气,又实在,不像我们科长和分管我们的石副局长,一个凶得可爱,一个善得可怜。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也不想在这儿呆了。”
黎明避开了她的话题,既然要离开这个科室了,就没有必要再去说长道短。他说:“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呀,我想在平凡的岗位上做一名普通警察,命运却偏把我推向刀光剑影的刑侦战线。我是个读书人,哪里是做侦察员的料!”
“错了,当警察,就得多接触案子。像我这样,户籍搞了搞内勤,多没意思。我向往那种惊险、刺激、充满情调的生活。正是警察职业的神秘性,才使我进了警营。唉,整天呆在办公室,收发文件,整理报表,枯燥乏味死了。”
向莉讲的或许是一个事实,黎明能够理解。大案要案的告破,有许多民警干着默默无闻的后台工作,而领功受赏的却往往又只是那么几个直接办案的人。反过来呢,奔波在案侦一线,虽然风险大,苦一些,累一些,但生活会更加充实。
移交完了,黎明去向几位同事和科长、副科长告别。大家都拿动听的话鼓励他,都叮嘱他常回科里来玩。黎明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到了刑警大队,回科里来的时候就少喽。假如你们真的惦记着我的话,做出了成绩,你们就打个电话来,道声祝贺;出了差错,或者惹了麻烦,添了乱子,你们就千万别再提起我,说我和你们曾经在一个科室里工作过。当然,我伤残了,牺牲了,还望你们别忘了来看看我,送不起一束鲜花就送一把野草吧,哪怕是山里的茅草也行!”
他的话逗得大家一阵爽快的大笑。向莉说:“文人说话是不同,哪怕伤感的词句,一经嘴里讲出来,也别有一番情趣。行,你走吧,倒下了,我第一个扯把茅草来祭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