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经典?经典,就是当被过滤的历史蓦然回首时,那突然显现在时间隧道灯火阑珊处向我们频频招手的伊人伊物;经典,是耸立在历史纪念堂中一尊尊会说话的丰碑和茫茫大海中一座座不灭的灯塔。
贺绿汀,就是这样的一部经典。
当贺老弥留之际,他在恍惚中——不,他说他清晰地听到了女儿在唱歌,唱着他的《游击队歌》和《四季歌》……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仇敌……”听!四面八方正在此起彼伏地传来了《游击队歌》的歌声。贺老在歌声中仿佛又一次听到了毛泽东当年在王家坪晚会上对他的赞许:“你的《游击队歌》写得很好啊!你为人民做了好事,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他还仿佛看到了常胜将军杨得志在平型关打了胜仗后转而率部出征、踏雪高唱:“我们都是飞行军”时的感人情景。看!白求恩大夫来了!他吹着“0 55|11 22 3”的口哨,举着两本印度和美国同时用中英文介绍这着歌的杂志,向贺老轻步走来……是呀,六十多年过去了,可这首歌一直在世间“游击”,这是一首不朽的战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这不是小璇子在唱《四季歌》吗?1935年,贺绿汀结识了周璇。当时,明星公司正在拍摄《马路天使》,周璇在片中饰演歌女小红。导演袁牧之特地找了《哭七七》和《知心客》两首苏州民谣,要田汉重新填词,并由贺绿汀改编创作了片中的两首插曲——《四季歌》与《天涯歌女》。贺绿汀在这两首歌曲中充分地抒发了他那浓郁的乡土味、人情味和“侠骨柔肠”;寄寓了他对旧社会小人物的同情和对春天的呼唤。这是中国电影音乐史上两首标志性作品,是经久不衰的传世美歌。
听!贺老,你再听!在你亲手创办的“音乐家的摇篮”——上音附小的琴房里,正在演奏着《牧童短笛》的琴声!你不就是“牧童”——那个在邵阳县出生、爱听马王塘牧童唱山歌的农家孩儿吗?你不就是“短笛”——那个不仅自己会吹竹笛而且用钢琴再现笛声、传递心声的“吹鼓手”吗?当然,我们还不得不敬佩那位“洋伯乐”——那位对中国情有独钟的,不仅娶了位中国妻子,而且在中国第一次举办了“中国风味钢琴曲比赛”的俄国作曲家车列蒲宁!是他,独具慧眼,百里挑一地将《牧童短笛》选上唯一的一等奖;是他,将这首划时代的中国钢琴曲从北平演奏到欧美,将“Luting He”这个中国农家子弟的名字刻上世界音乐家的“排行榜”。
作曲家的名字是与作品联系在一起的。贺绿汀这三首不同音乐领域的经典曲作,构成了他的“金三角”。可是,更具经典魅力的是他的人格力量。
贺绿汀可谓音乐界“第一条汉子”,是用特种钢铸成的铮铮铁汉!有人说他“右”,可他1926年就是共产党的支部书记,还写过《暴动歌》,参加过广州起义;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有人骂他“洋”。是的,他是中国第一所音乐“洋学堂”——上海音乐学院的创办者之一。是他将萧友梅的塑像竖在校园里,是他提倡将音乐技术中的“洋枪洋炮”拿来为发展中国的新音乐所用;可也就是他,将唱单弦的曲艺艺人请进音乐学府,并在自己用心血谱写的每个音符上饱蘸着民族情、民族魂。试问,这样的“洋”何罪之有?“文革”中,贺绿汀几乎被置于死地,可他横眉冷对,毫不畏惧。而在他出狱后,令他放声痛哭的首先不是被迫自尽的女儿和逮捕入狱的妻子,而是那些被他从国外请回来后不幸罹难的教授……贺绿汀有一个伟大的灵魂。他为时代歌唱,也为时代哭泣。他在世纪末离开了这个折腾了他近百年的世纪,可他就像沙漠中的胡杨林那样——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烂……
经典贺绿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