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香港时,偶然打开《明报》,忽地从报格子里跳出四个黑字:“要问陈钢!”这是香港大名鼎鼎的鬼才、狂生(歌曲《我的中国心》的词作者)写的一篇短文的题目。他问道,你爸爸陈歌辛是流行音乐的一代宗师,你又是音乐学院的堂堂教授,那么,我倒想问问,流行音乐与严肃音乐有何关系,老子对儿子又有什么影响?
后来我们见了面。是他做东请客。举杯时我说,老兄,且慢!让我先来回答你的问题,用我父亲讲给我听的一个故事来回答:
“有一个人只爱古典音乐,而且只爱巴哈!他成天听的、弹的、想的都是巴哈,还在床头挂了张巴哈的巨幅画像。有一夜他在梦中与巴哈周旋时,巴哈爷爷突然从镜框里走下来笑眯眯地对他说:孩子啊,你可不能只爱我一个人,你应该爱世上一切美好的音乐……”
这就是巴哈的回答——音乐,只有好坏之分,没有轻重之别,我们应该热爱所有的好音乐;特别是生活在20世纪当今社会的现代人,必须有“全息”的听觉结构网,才能接受美妙音响世界的浩繁信息。因此,我们要用三只耳朵听音乐——一只听古典音乐,一只听流行音乐,还有一只听现代音乐。
古典音乐是属于过去的音乐,但它的精粹在历史的长河中始终闪烁着异彩。它作为一种健康、明朗的“感情符号”,不但可以维系人的心态平衡,而且可以使人的感情飞腾、升华,达到感情的“高峰体验”(马斯洛语)。荀子早就提出音乐有“入人也深,化人也速”的强烈情感特征。表现真善美的古典音乐,能使心与心之间彼此观照,沟通;就像让·保尔说的:“因为有了你,幽闭的心儿相互呼应起来,因为有了你,在荒漠中遥遥相隔的声音连结了起来。”同时,因为声波的谐振片调节生物内部的平衡机制和促进新陈代谢;而巴洛克时期音乐中的慢文章,它每分钟六十拍的节律,正好和人的正常心跳一致,因此,常作为“维生素M(music音乐)”来维系人的生理、心理的平衡与和谐。美国在1934年成立了一家专门设计和制作了各种场合所用的背景音乐的特种音乐公司,叫“穆扎克”;它通过人造卫星将音乐传送到十七个国家的几十万用户中去。听了这些音乐,秘书的打字错误可以降低百分之四十,而用于超级市场的音乐可挽留顾客在店内多留三分钟……
流行音乐是属于现代的——特别是青年人的音乐,它随着时尚风向不断变换,所以我们得用一只“招风耳朵”来听它。有时,它以高度刺激(嘶裂的吼叫、震耳欲聋的电声、重低音)与高度的单调(单一强拍的重复)相结合的高度自由、高度宣泄的摇滚乐形式出现;有时则沉醉于轻声唏嘘,低语回荡的“情调音乐”;这是现代人的心理节律的两个极致,也是对人类“原始本体”的追寻和回归——在这里找到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本我。
现代音乐由于它的实验性与超前性,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属于未来的。一方面,它表现了被异化了的现代人的孤独、无助的精神境界,同时反映了音源无限扩大后的光怪陆离、斑斓多彩的一个崭新的音响世界。既然有如此“全信息”与“多功能”的音乐输出,就该有同样“立体声”、“多声道”的耳朵来接受;同时,由于多元文化的“交叉感染”,“轻”、“重”音乐之间的鸿沟已非泾渭分明,势不两立,而是相互渗透,彼此补充的了。“超级天才指挥”普列文一面身兼三个交响乐团的指挥,一面却在洛杉矶的夜总会里组织了一个爵士乐队。他说:“我唯一的原则是不论演员们做什么,只要他们不亵渎音乐就行了。”美国作曲家格什温将爵士乐融入交响乐之中,创作了轰动乐坛的《蓝色狂想曲》,使他成为“爵士阵营和正统音乐之间的一个纽带”。法国作曲家米约的创作深受流行音乐的影响,在他创作的芭蕾舞曲《世界的创造》中只用了一个十七件乐器的爵士乐队;至于美国“现代音乐之父”科普兰的早期作品,干脆被称作“法国的——爵士的”,在他的《剧场音乐》、《钢琴协奏曲》、《维特勃斯克》和《交响颂歌》中,爵士乐几乎成了他的“母语”……
世界真奇妙,音乐有多好;让我们竖起三只耳朵来听音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