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夜空,一颗颗流星穿梭飞逝——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为什么那么匆忙,那么短暂,来不及将多一点的余晖留驻人间……
“流行”如同流星,它不受太空设计师的驾御;召之不来,挥之不去,有自己的空间,自己的速度和自己的轨道。它“挡”不住也“推”不出。
我们曾经想挡住流行。
中国有过自己的流行音乐,但在40年代末却被那些头戴单色镜的“左”爷们一概涂之以“黄色”——既然是“红色中国”,那就只能有一个调子,一种声音,只能向左向左向左向前向前向前;既然是时逢“战火纷飞”,又怎么抹写“春天”、写“花朵”,不写同志写妹妹呢?啊!挡住挡住,坚决挡住!于是,一挡就是几十年……
时辰一转,闸门大开,再也挡不住的流行如风卷云涌,滚滚而来。邓丽君来了,“四大天王”来了,入流和不入流的一股脑儿全来了……
这个时候,我们又想到了要推出流行。
看!何等大的声势,何等大的气派!电视、广播、卡拉OK、MTV,立体多维的传媒,撩人眼花的包装;加上押下百万雄金;搞它几“杯”新歌大奖赛,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怕出不了俺们自己的富有中国特色的流行音乐?
人们等了一“杯”又一“杯”,过了一“赛”又一“赛”,可是,哪里“推”出了哪怕是一首真正意义上的流行歌?
流行歌曲是挡不住也是推不出的。流行歌星不翼而飞的天籁之歌。
我又仰望夜空——远眺那三四十年代时的上海音乐夜会。看!群星灿烂,竞相争艳。那些美歌不是转眼即逝的流星,而是一片常驻人间,辉煌了五十年的星群。在这五彩夺目的星谱上,镌刻着一大串闪光的名家和作品——贺绿汀、陈歌辛、黎锦光、姚敏、严华和他们的《天涯歌女》、《玫瑰玫瑰我爱你》、《夜来香》、《恨不相逢未嫁时》、《花好月圆》等等。当时,既无“挡势”,又无“推力”(那时的媒体是不能与今日同日而语的),真乃是不翼而飞的天籁之作也!我在想,星谱深处可有奥秘……
城市情怀、民族气派和艺术韵致,也许正是星群的光源吧!
流行歌星是城市文化中的一枝奇葩,也是城市文化的“声响标志”。40年代的上海是亚洲一颗最耀眼的明珠,“上海人”创造了值得我们至今还引为自豪的“海派文化”,张爱玲说:“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海派文化,包括当时的流行歌曲,都有这种“奇异的智慧”,它既不是宣传洋腔洋调的殖民地文化,又不是“土得盖帽”的农民文化,而是一种崭新的城市文化,它越过了“地域文化”的局限,与“国际航线”直接接轨。其中最出色、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是《玫瑰玫瑰我爱你》。这首作品是“歌仙”陈歌辛40年代的作品,也是被译成英语在全世界流行的中国第一首(也可能是唯一的一首)流行歌曲。它的情绪健康明朗、蓬勃向上,旋律自由宽广,起伏流畅,那鲜明的富有弹性的切分节奏在被美国歌唱家FRANK LAINE演唱时,更有着一种特别的、在当时很流行的“爵士风”。陈歌辛另一首《夜上海》与黎锦光的《夜来香》用音乐点描了上海的城市景观,可谓是上海的“音乐标志”,在这一方面,至今尚无一首歌可与之伦比。
鲜明的民族气派是40年代中国流行美歌的又一特色。由于中国丰沃的农民文化的渗透,当时的流行歌曲中有一大批(如贺绿汀的《天涯歌女》、严华的《花好月圆》和黎锦光的《采槟榔》等)都有浓郁的民歌小调风,这些歌曲虽然有“地域文化”的限制,不像《玫瑰玫瑰我爱你》飞得那么久远;但是,由于有民歌作为“润滑剂”,它们很快就在中国人世界里流行与扎根,构筑起一张富于中国特色的流行歌曲网。
还要特别提到的是这些流行美歌的艺术韵致。当时,这些美歌的作者大都不仅是“音乐人”,而且是“文化人”,他们贯通中西,从民歌到爵士,从诗词格律到音韵声调都深有研究,所以作品有品,通而不俗,词曲也结合有致,绝不会出现今天那种由于倒字而把“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唱成“你知道我在等你妈”的笑话。陈歌辛的一大批美歌——如《初恋女》、《渔家女》、《永远的微笑》等,已经将流行歌曲上升到艺术大歌曲,可谓是流行的艺术歌曲或艺术的流行歌曲。
我再一次仰望夜空。我等待着,等待着天际涌出无数美丽的星星。等待着那挡不住的流行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