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瞩目的世博会开幕之际,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迎来两场重量级的交响音乐会——2010年5月1日上午的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专场和5月8日夜晚的费城交响乐团专场,两场音乐会的曲目、取向和风格均迥然相异,殊为难得,听后不免会做出某种比较。有趣的是,进行比较并非为了分出高下和优劣,而是观察其间风格旨趣的反差,并指出因艺术指向不同所带来的启发。打个比方,斯图加特广播乐团给我的印象如同一个无需刻意打扮的清纯少女,身材修长,谈吐间显露高洁和典雅的举止,真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反观费城交响乐团,那是一个魅力四射、妖冶十足的摩登女郎,浓妆艳抹,风情万种,令路人驻足回眸,也让道学家们切齿。清纯少女与妖冶女郎,如非要在两者中挑选其一,恐怕那是为难观众。
斯图加特广播乐团的“清纯”,显然来自指挥家诺林顿爵士的“本真主义”演绎路线。这位大腹便便的著名英伦音乐家,看来是将原来只用于巴洛克、古典早期的“本真”演奏风格带到了所谓“主流”的保留曲目中。海顿的《第一交响曲》用本真风格演奏,那是情理之中,但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特别是在属于后期浪漫派的埃尔加《谜语变奏曲》中,同样采用这种素净、清雅的乐队风格,就给音乐带来新的发现、新的气象,也令音乐的气质更加超拔、更加高贵。从指挥架式看,诺林顿当然不是“科班”出身,与现任费城交响乐团艺术总监的迪图瓦那种干净帅气、有时甚至有些“炫耀”的手势完全不同,但这位英国绅士别有一功,他满腹经纶,不露声色,有时不经意间透出一丝英国人特有的“干幽默”。我们真切地听到,经过十多年的严格训练,斯图加特广播乐团在诺林顿这位饱学之士的调教下,其声音的精准、风格的纯净和表情的细腻都达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境界。由于限制使用甚至完全禁用弦乐所有声部的揉弦(vibrato)技术,这支乐队的音色和音响与惯常的乐队声音有很明显的距离——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素雅之声,像是没有加入任何佐料的原汁鲜汤,似有某种天籁的余韵。在“本真主义”的演奏中,这种音色的追求原只是为了复原历史的真貌,但是后来,人们却从中发现了非常富有现代性的特殊美感。这就好比现代人在大鱼大肉的饕餮盛筵之后,回头发现清蒸与素食其实才能真正得到美味的真谛。
费城交响乐团是乐坛的“老牌劲旅”,其表演质量的超一流水准应在意料之中,但由于核心曲目是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全部舞剧音乐)与《春之祭》——两块巨型的“大牛排”,当晚的演出依然令观众血脉贲张。现场聆听《春之祭》,在我还是第一次,果然刻骨铭心——此曲当之无愧享有二十世纪现代音乐开山祖和指路标的美名。而《火鸟》作为《春之祭》的前奏与准备,又让人分明看到,斯氏是如何从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俄罗斯民族风和德彪西-拉威尔的印象派色彩感中吸收营养并大步前行,从而踏上那条现代音乐的不归路。迪图瓦和费城交响乐团演奏之熟练、老辣和胸有成竹,只能用“庖丁解牛”这个成语来形容,高度复杂的节奏变换,令人眼花缭乱的乐器转接,以及刺激而疯狂的音响语言,一一在指挥和乐队的手中准确呈现,没有闪失,没有纰漏(特别应提及所有乐队声部中最难控制的圆号——费城乐团的那位女士首席),像一架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一切都在严密而冷静的掌控之中……乐队的协同艺术,无论写作,还是演奏,其实是现代工业和城市文明讲究合作与追求效率的写照。斯图加特广播乐团与费城交响乐团的这两场音乐会,既是对这种乐队艺术的美感示范,也是对观众和音乐家的听觉教育。为此,让我们向这两座城市的乐队艺术家表示由衷的感谢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