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刚刚过去不久,“新人新作”是该音乐节的传统亮点。我个人对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青年教师、上音校友秦文琛的大提琴协奏曲《黎明》(2008年5月16日晚于东方艺术中心首演)留有深刻印象。不过,就笔者听到过的这些新作中,难得遇到这样会在人的脑海里留下印迹的作品。记得,在听完某场音乐会后,笔者与一位资深作曲家在回家的路上交流,他不禁感叹道:“为什么出现一部优秀的音乐作品,现在竟是如此之难?!”
这句话既是感慨,也是发问。它相当于是对当前音乐创作局势的某种总体性概括,虽然不乏情感性的主观色彩,但也绝非随意的即兴表露。
一个突出的疑难是,如何看待当前音乐新作中的“难听”问题。自二十世纪以来,音响的不协和已经成为“严肃音乐”创作的普遍特征,由此带来“可听性”的普遍下降。勋伯格曾指望,随着时间流逝,一般的听众会像接受调性音乐一样自然接受无调性音乐,但目前的事实否定了勋伯格的预言。美国学院派作曲家的中坚人物巴比特,在1957年曾以轻蔑的口吻“横眉冷对”不喜欢聆听当代创作的凡夫俗子:“谁在乎你听不听?”(Who care if you listen?)但到了九十年代,另有一位年轻的美国作曲家却针对巴比特,以嘲讽的口吻反问道:“尽管你在乎,可谁还要听?”(Who listen if you care?)?
于是乎,“听还是不听”,就成了一个问题。随之而来,“好听还是难听”,更成了一大难题。在很多时候,当代的作曲家似乎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择:“好听”,似乎就容易滑入俗套;而“难听”,又意味着失去听众。所谓雅俗共赏,在当今的音乐创作中,好像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的看法是,“好听还是难听”倒并不见得是问题的关键。对于音乐创作,关键的要害,仍然是要人“听”到生命的“新”意。如果为了“新”而“新”,那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音乐中的“新”,必须出于对人性和世界的独特感受与深刻感触,并且形成具有结构感的形式过程。因此,当代的音乐创作和传统的音乐经典,在最深层的底部,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差别。巴托克的弦乐四重奏和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尽管在音乐语言和风格上有巨大差异,或许前者“难听”一些,后者“好听”一点,但它们均值得珍视。贝尔格的《沃采克》当然并不“好听”,但它作为二十世纪歌剧经典杰作的地位,给人带来的强烈震撼,无人可以否认。相反,克莱德曼的钢琴小曲,算是“悦耳动听”,赢得“拥趸”和“粉丝”无数,但在音乐价值的天平上有多少分量,却是大可怀疑。这样看来,什么是“好听”,什么是“难听”,本身就值得反思。进而,在音乐中,究竟什么是“新”,什么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新”,回答这个困难的问题,确乎需要大智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