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国乐迷戏称为“姐夫”的指挥家捷杰耶夫,日前率著名的伦敦交响乐团(以下简称LSO)在上海大剧院连演两场。这位俄罗斯最当红的头牌指挥大师,出道以来一直以力推俄罗斯作品为专长,并因此成为“俄罗斯最有力的文化象征”(《纽约时报》语)。如此尊称果然名不虚传——“姐夫”此次再度访沪,依然以俄罗斯曲目为演出核心,两场音乐会的安排,除开场以《四首海的间奏曲》向英伦的布里顿致敬之外,其余曲目均为清一色的俄罗斯。
于是我们就连续两夜领受了特别的俄罗斯声音和俄罗斯风格。经过与“姐夫”的多年磨合,来自英国的LSO也显然适应了这位俄罗斯大师的特殊调理,从而能够勾勒出正宗的俄式音乐造型:长气息,大气象,粗犷的姿态与浓重的音色,并在时间流中雕刻出明确而硬朗的建筑。这当然首先要归功于俄罗斯作品本身蕴涵的音乐内在品质,它向演奏提出要求,也为演绎提供机会。柴科夫斯基、普罗科菲耶夫和肖斯塔科维奇三位俄苏作曲家,虽不能说“一脉相承”(三人的艺术旨趣和音乐目标都相当不同),但音乐中的起运落笔每每彰显出只有俄罗斯人才有的浓烈气韵。
听者能够下意识地感到“姐夫”对这种特殊的俄罗斯风味有出自血脉的亲情认同,这尤其体现在最富俄罗斯味道的悠长线条伸张和扩展中——如老柴《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中那个如泣如诉的副部主题(尤其是再现部乐队全奏的高潮段),“柴六”末乐章“悲伤的柔板”,“肖五”的第三乐章“广板”,以及肖氏《第一小提琴协奏曲》著名的帕萨卡里亚乐章。在这些需要持续张力并不断加力的音乐流动中,LSO的乐手在“姐夫”的指引下,以层层叠加的动态和绝不松怠的投入绷紧一个又一个大跨度的旋律弧,从而给听众带来极大的情感满足和听觉享受。另一方面,俄罗斯人特有的极端化性格在这些作品中得到释放,其奔放、热烈乃至疯狂也令在场观众沸腾。肖氏小提琴协奏曲和普氏《第三钢琴协奏曲》由于协奏曲体裁特有的辉煌炫技倾向,不啻加强了这方面的印象(尤其在快速乐章中)。小提琴独奏萨拉·张和钢琴独奏马祖耶夫,两人作为“新生代”技巧派的代表人物,可谓极尽动感和迅疾之能事,尤其是马祖耶夫,将普氏该作中淘气、捣蛋与刻意“刺头”的形象表达得酣畅淋漓,并在加演中以一曲带爵士风的即兴继续延伸和扩充了如此体验,让观众在逗趣中欢笑,在欢笑中陶醉。
有点出人意料的是,与多年前相比,“姐夫”此次演出的外在形体动作收敛了许多,好像与一般的预期有意相左,在音乐或震耳欲聋、或热情似火的高潮处,“姐夫”反而几乎纹丝不动,似用“四两拨千斤”的手势让音乐自动展开。显然,“姐夫”意在避免俗套的“煽情”,这为常见的俄式音乐表达习惯平添了一份他特有的超然感。音乐本身的热烈和悲切,与“姐夫”指挥风格的冷静掌控形成一种有趣的反差。在音响组织的大尺度建筑感的营造方面,“姐夫”手下的LSO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肖五”第一乐章发展部最后至再现部开端高点的奋力跋涉,如此刚劲的线条和如此有力的推进,让人不禁屏住呼吸。尽管由于指挥手势的拍点不是非常清晰而有时影响了乐队声部气口间的整齐统一,但瑕不掩瑜。与柏林爱乐乐团众所周知的“精准”和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乐队享有盛誉的“精细”相当不同,“姐夫”所代表的俄罗斯管弦风范,因那片广袤大地的孕育而生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趣味:出色的大结构造型,以及粗壮而深厚的歌唱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