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此史氏本序),曰:“呜呼!天难谌(信也),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即九州)以亡。(以天之难信,命之靡常,引出德字来。以见其他皆不可恃,可恃者惟德耳。)夏王弗克庸德(紧跟上德字),慢神虐民,皇天弗保(应上天难谌),监于万方,启迪有命(应上命靡常),誊求一德(归重一德),俾作神主。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师,爰革夏正。(承上文意,引桀之所以亡,汤之所以兴证之。)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紧承上文反复言之,意尤透刻。)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差也)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再以吉凶灾祥反复言之,总见德之不可不一。)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终始惟一,时乃日新。(前文就汤之一德申言之,至此始拍入太甲身上。)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其难其慎,惟和惟一。(此就用人说,盖既有一德之君,又当有一德之臣也。)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上文言用人,因推言取人为善之要),俾万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绥先王之禄,用底烝民之生。(此推言一德之效验。)呜呼!七世之庙,可以观德。万夫之长,可以观政。(言德政既修,其见于后世,著乎当时,有不可掩者如此。)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无自广以狭人,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此推主善为师之量而极言之,因反言以为警。其责难于君者,深矣。)此篇亦训体也。前篇当太甲即位之初,伊尹恐其不能祗厥身,故历陈三风十愆以为戒。此则当太甲改过归亳之后,伊尹将致政告归,仍恐其不能始终如一,故复作此篇,归重一德,以申其反复丁宁之意。因篇中有“咸有一德”四字,遂以名篇。
《诗经》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盖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长也)歌之,永歌之而清浊高下,自分节奏,诗即于是乎出矣。
诗有风、雅、颂三大类。风多出于里巷之歌谣,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唯周南、召南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发于言者,乐而不过于淫,哀而不至于伤,因之二篇独为正风。自邶而下,则其国之治乱不同,人之贤否亦异,其所感而发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齐,而所谓先王之风者,于此焉变矣,是曰变风。《诗大序》云:“言天下之事,形天下之风者,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而严氏灿(字垣叔,宋人)则曰:“纯乎雅之体为《大雅》,杂乎风之体为《小雅》。”(严氏以为太史公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可谓兼之。言《离骚》兼《国风》、《小雅》而不兼《大雅》,见《小雅》与《风》、《骚》相类,而《大雅》不可与《风》、《骚》并言也。)此二说盖皆得之。顾雅亦有正变之不同。正雅多成周盛时天子诸侯会朝燕享之乐歌,变雅则作于幽厉之世,一时贤人君子忧时病俗之所为。然怨而不怒,哀而思,忧伤嗟悼之馀,仍不失其温柔敦厚之致,盖王道虽衰,犹有先王之遗民焉。颂者,皆天子所制郊庙之乐歌。谓之颂者(颂即古容字),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惟周颂后又附以商、鲁二颂。商颂用祭其先王之庙,述其生时之功,非以成功告神也;其体略与周颂异。鲁颂则主咏僖公功德,仅如变风之美者耳,又与商颂不同矣。然此皆特例。其大体当以周颂为主,要之风则闾巷风土男女情思之词,雅则燕享朝会公卿大夫之作,颂则鬼神宗庙祭祀歌舞之乐,此风、雅、颂之大别也。
诗又有赋、比、兴三体。赋者,敷陈其事,直言者也。兴者,以彼物引起此物,所谓借物托兴是也。比者,通首皆用比意者是。赋、比、兴三体,与上所述风、雅、颂三大类,谓之“六义”。兹于风、雅、颂中取其关于赋、比、兴三体者,分录数篇如下:
(正风)周南《关雎篇》原书题注:文王生有圣德,又得圣女姒氏以为之配,宫中之人于其始至,见其有幽闲贞静之德,故作是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幽闲之意)淑女,君子好逑(逑,匹也。○兴也)。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顺水之流而取之也。)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怀也。)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兴也。○此章本其未得而言。)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兴也。○此章据今始得而言。)(变风)卫风《绿衣篇》今本《毛诗》,此篇在《邶风》,而不在《卫风》。原书题注:卫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比也。○绿间色,黄正色,绿反为衣而黄反为里,比嫡庶之颠倒也。)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比也。)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遏也)兮。(比也。○言古人亦有遭此变者,我但效古人之处变使免于过耳。)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比也。)按此二章一则君子淑女相配,一则绿衣黄里,有贤夫人而弃之。其相反如此,故一为正风而一变风。
(正)小雅《菁莪篇》今本《毛诗》,此篇名为《菁菁者莪》。原书题注:小序云:“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朱子则指为燕饮宾客之诗。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乐且有仪。(兴也。)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兴也。)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兴也。)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比也。)(变)小雅《都人士篇》原书题注:乱离之后,人民不复见昔日都邑之盛,人物仪容之美,而作此诗,以叹息之也。
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赋也。)彼都人士,台笠(以台草为笠也)缁撮(缁,布冠也)。彼君子女,绸(密也)直如发。我不见兮,我心不说。(赋也。)彼都人士,充耳琇实。彼君子女,谓之尹吉。(读作姞尹。姞,周之大家。)我不见兮,我心苑(屈也)结。(赋也。)彼都人士,垂带而厉(厉,垂带之貌)。彼君子女,卷发如虿(螫虫之长尾者)。我不见兮,言从之迈。(赋也。)匪伊垂之,带则有馀。匪伊卷之,发则有(扬也)。我不见兮,云何盱(望也)矣。(赋也。)按此二篇一则乐见君子之有仪,一则想慕君子之容貌,欲求一见而不可得。时世之不同可见矣,故一为正《小雅》,一为变《小雅》。
(正)大雅《棫朴篇》原书题注:美文王之能作人也。
芃芃棫朴,薪之槱(积也)之。济济辟王(指文王),左右趣之。(兴也。)济济辟王,左右奉璋。(半圭曰:“璋,诸臣助祭所用。”)奉璋峨峨(盛壮貌),髦士攸宜。(赋也。○此就祭事而言。)淠(舟行貌)彼泾(水名)舟,烝(众也)徒楫之。周王于(往也)迈(行也),六师及之。(兴也。○此就戎事而言。)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何也)不作人。(作人,谓变化鼓舞之也。○兴也。)追(雕也)琢其章,金玉其相(质也)。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兴也。)《菁莪》之育材,《棫朴》之作人,自古言教育者,夸为盛事,故大小正雅中录此二篇。
(变)大雅《荡篇》原书题注:厉王无道,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
荡荡(宽广貌)上帝,下民之辟(音璧,君也。此就正理而言)。疾威(犹暴虐也)上帝,其命多辟(同僻,邪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信也)。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此总下七章意,言厉王之多辟,非天命之本,然王自失其初耳。○此篇八章皆赋体。)文王曰咨,咨女(音汝)殷商。曾是强御(暴虐之臣),曾是掊克(聚敛之臣)。曾是在位,曾是在服(服政事也)。天降滔(慢也)德,女兴是力。(言此滔德,虽降之自天,然实由女兴起,是人而力为之耳。○以下七章皆托于文王咨,叹殷纣之词以为讽。)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亦汝也)秉义类,强御多怼(怨也)。流言以对,寇攘式内。侯(维也)作(同诅)侯祝(音呪),靡届靡究。(言汝当用善类而反任此暴虐多怨之人,使用流言以应对,则是寇攘不在外而在内,是以致怨谤之无极也。)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国,敛怨以为德。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曰背曰侧,小臣也;曰陪曰卿,大臣也。言女以不明此德,致前后左右公卿之臣,无一人称其官也。)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用也)。既愆尔止(容止也),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言天不使女沉湎于酒,女乃不义是从。既愆尔止,遂无所不至也。)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蜩、螗,皆蝉也),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言小者大者几于丧亡矣。尚且由此而行,不知变也。)内奰(怒也)于中国,覃及鬼方(鬼方,远夷之国。言自近及远,无不怨怒也)。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不时,犹不辰也),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典刑,旧法也)。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音遏),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言厉王之所为,乃自绝其本也。○殷当以夏为鉴而厉王更当以殷为鉴二语,含意无尽。)潘氏时举曰:“首章前四句,有怨天之辞;后四句乃解前四句,谓天之降命本无不善,惟人不以善道自终,故天命亦不克终耳。自次章以下,则托文王告纣之辞,皆就人君身上说,使知其非天之过。如女兴是力,女德不明,与天不湎尔以酒,匪上帝不时之类,皆是发首章之意。”
编者按:前篇借棫朴以起兴,一则曰左右趣之,再则曰髦士攸宜,以文王之能作人故也。此篇托殷商以为讽,一则曰强御掊克,在位在服,再则曰无背无侧,无陪无卿,以厉王之任用小人故也。二篇事正相反,故一为正《大雅》,一为变《大雅》。
周颂《清庙篇》原书题注:此周公既成洛邑而朝诸侯,因率之以祀文王之乐歌。
于穆(深也)清庙,肃(敬也)雝(和也)显相。(诸侯有光明著见之德者来助祭。)济济多士(与祭执事之人),秉文之德。对越(于也)在天,骏(大而疾也)奔走在庙。不显(岂不光明文王之德)不承(岂不承顺文王之志),无射(同,厌也)于人斯。(此文王之德,人无厌之。○赋也。)潘氏时举曰:“文王之德不可名言。凡一时在位之人所以能敬且和与执行文王之德者,即文王盛德之所在也。必于其不可容言之中,而见其不可掩之实,则诗人之意得矣。”
《礼记》(《大学》、《中庸》附)
我中国本礼教之国也。古圣王之所以辨上下定民志者,莫先乎礼,故有“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之盛。盖小而洒扫应对有节,以至宫室、衣服、车旂、械用有等,冠昏、丧祭、射御、朝聘有仪,人固无时无地可去其礼者矣。然圣人之制礼,岂好为是繁琐哉!程子曰:“礼之本,出于民之情,圣人因而导之耳;礼之器,出于民之俗,圣人因而节文之耳。”是则礼者,就吾人之所固有者,范之使得其中而已。固非有甚深微妙不可知之理,以及迂远难行之事也。
礼经虽出孔氏,然记者非一人。盖上自游夏之初,下终秦汉之际,好古君子,考前代之宪章,参当时之得失,各记所闻,错综鸠聚,以类相附,集成是书者也。至汉景帝时,河间献王得之,凡一百三十一篇,后戴德删其繁重,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记》;而德从兄子圣复删大戴之书为四十六篇,谓之《小戴记》。东汉马融治小戴之学,又足《月令》、《明堂位》、《乐记》三篇,合四十九篇,即今列入《五经》中之《礼记》是也。
《礼记》中《檀弓》一篇,最为古代之圣于文者。王伯厚(名应麟)谓其笔力左氏所不逮。致堂胡氏(名寅)以为,似《论语》。而苏长公(轼),亦尝教人熟读《檀弓》,其文字之精可知。他如《三年问》问丧,善写哀情,亦为文之至者。然读经固不当仅以文字求之也。凡治礼经,一当探其义理,一当考其制度。涉于制度者,全书中十之七八皆是。属于义理者,除《学》、《庸》别论外,则以《礼运》、《礼器》、《表记》、《坊记》、《乐记》、《学记》诸篇最精。而《曲礼》、《内则》、《少仪》、《玉藻》诸篇,所记事亲事长、起居饮食、容貌辞气,以及接人应物,居处执事,至纤至悉,亦不可不择读之。今以诸君皆从事教育者,故先就教育言之。《礼记》中涉及教育者,一为《文王世子》,一为《学记》。兹节录《学记》如下:
《礼记·学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