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皮埃去斯德哥尔摩演讲以前,已经担任巴黎科学院院长的马斯卡尔在5月22日(星期一)写了一封信给他,向他谈起再次申请科学院院士的事。马斯卡尔写道:
您的名字当然在名单之首,没有其他了不起的竞选者可以与您竞争,所以您这次当选可谓毫无疑问。
虽然如此,您仍需鼓足勇气去拜访科学院所有院士。只有在您拜访的人不在家的时候,您可以留下一张折一个角的名片。您可以由下星期起开始拜访,差不多15天就可以拜访完毕。
皮埃告诉马斯卡尔,他要去瑞典一次,还谈到他不愿因申请院士而再次受辱。马斯卡尔立即写信劝告皮埃:
亲爱的居里:
请您自己做出安排,但是在6月20日之前必须再做一次牺牲,去拜访科学院在巴黎的所有院士,即使为此要论天包租汽车,也必须去拜访。
您对我说的种种理由,在原则上是很对的,但是人们对于实践上的要求也应该做适当的让步。您还应该想到,有了院士的头衔会使您更容易帮助别人。
皮埃承认马斯卡尔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于是在从瑞典回到法国后,对院士们再次做了逐个的登门拜访。
1905年7月3日,星期一。皮埃终于被选为巴黎科学院院士,但仍有22票反对,照他自己的话说,他又一次“差一点落选了”!反对他入选的人还真不少。但不论怎么说,法国的科学院总算没有再次在全世界人面前丢人现眼。这是法国科学院的幸运,还是皮埃本人的不幸呢?因为法国科学院有时总会干出一些让人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愚蠢事。
尽管如此,皮埃的内心似乎还是觉得受到了伤害,有22人反对他入选呀!
7月24日,也就是当选后3个礼拜,皮埃写信给乔治·古依说道:
我进了科学院,这并不是我的意愿,也不是科学院的意愿……大家都对我说,我可以获得50票,结果这恰好成了我差一点落选的原因。
……有什么办法呢?在这种地方如果不搞点权术,是什么也办不成的。反对我的人当中,除了一个组织得很好的小型竞选团体以外,还有某些教士和那些认为我拜访不勤的人。
1905年10月6日,皮埃又写信给乔治·古依:
星期一我到科学院去了。但我自忖我究竟要进去干些什么?置身于科学院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益处,我觉得那儿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自获诺贝尔奖之后,居里夫妇的工作条件有了稍许改善。一方面工资收入增加了,另一方面实验室也配上了助手,他们用不着再像以前那样干那些超过自己体力的重活、粗活了。但是,实验室的设备仍然十分糟糕,皮埃为此仍然感到愤懑。居里夫人在《居里传》中,辛酸地回忆了这件事:
每次只要想到一个在20岁就已经显示出天才的一流学者,竟然会终身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实验室,真是不能不让人感到痛心。假如他能活得长一点儿的话,他一定可以享受到在满意的实验室环境下工作的欢悦。可惜他在47岁突遭厄运去世,他这一生都没有过这种满意的实验室。一位满怀热情、大公无私的科学家,终身因为经济条件和工作条件不好而不能完成他伟大的设想,他的遗恨人们能想像得出来吗?每当我想到这个国家把最大的财富(最富有天才、勇毅的人)就这样白白地浪费了,我们难道不感到深深的痛苦和内疚吗?
皮埃由于种种原因,仍然希望回到他以前的晶体研究课题上去。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实验设备的困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他觉得人们的评论不太公平,总是把发现镭的功劳归在他一个人名下,说居里夫人如果没有居里先生,只不过是一个一名不文的移民者罢了;如果他讲一下居里夫人实际上的贡献,立即会有人说他太谦逊,把功劳都大度地让给了夫人,如此等等,使皮埃心中不能平衡。居里夫人对他的这些考虑当然是不赞同的,但皮埃并不为所动。当然,这还只是一种想法,因为皮埃完全没有想到,他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再也没有时间将它付诸实施。
1906年4月15日,这是一个星期日,而且正是复活节期间,居里夫妇一家到巴黎附近的圣雷米德舍夫罗斯去度周末,他们去年夏天在这儿买了一栋房子。他们像往日一样,牵着一个,抱着一个,到田野、树林和河边去散步。伊伦娜9岁了,艾芙才1岁半,两个女儿都发育得很好。她们的爷爷老居里医生与他们住在一起,他把自己晚年的精力、乐趣全部放在培养孙女的事情上。正是由于他的耐心教育,伊伦娜已经非常懂事,而且像她爸爸一样,不喜欢说话,善于思考。
这几天天气晴朗,柔和的阳光正慢慢地把罩在山谷的雾气驱散。艳丽的蝴蝶在花间欢乐地飞舞,美妙的、无法抑制的乐曲在小溪里鸣奏,田野里的土地正在为万千花草的出生而爆裂……啊,一切健康的、美妙的新生命正在所有的角落里舞动!伊伦娜挥动一个绿色小网追捕蝴蝶,大声欢笑;艾芙坐在毯子上不满地乱喊乱叫。皮埃被这种宇宙中至美的景象所陶醉,来之前内心的种种骚动已经被大自然永恒的和谐渐渐抚平……
他低声柔和地对玛丽说:“在你身边,生活是多么美好、迷人啊。”
星期一晚上,皮埃带着一身春天的气息乘火车回巴黎去了,而玛丽和两个女孩子要继续在乡间享受两天春天明媚的阳光和原野的清新气息。
4月18日,星期三晚上,玛丽带着孩子们也回到了家。法国春天多雨,几天明媚的天气又被雨天所代替,万紫千红的美景都大煞风景地付诸流水,暖和的日子一下子又被寒冷驱赶走了。风掀动着门窗,雨敲打着屋顶;阴霾四布、街道泥泞,路上行人很容易打滑摔倒。
4月19日是星期四,雨还在不断地下,真让人扫兴。这天皮埃要到法约特饭店参加理学院教授联会的午间聚餐;聚餐过后,他还要见出版商高吉耶·威雅尔,看一篇论文的清样,然后到科学院……
皮埃在楼下向楼上的玛丽高声问了一声:
“玛丽,你今天还去实验室吗?”
玛丽正在为艾芙穿衣服,边穿边回答说:
“今天恐怕没有时间去……”
她的话也不知道皮埃听见没有,她也没在意。天天如此,又有谁会把今天早上临别的话特别放在心上呢?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问一答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交谈。这么简单,这么匆忙!甚至还不知道皮埃听清没有呢。
下午两点半,皮埃起身向同事们告辞,还和佩兰握了握手。在他们聚餐时,雨曾经停过,但是等他出门时,雨又在迷迷蒙蒙地淅沥着。皮埃出门后撑开雨伞,走上圣热尔曼大街向塞纳区走去。走到出版商那儿时,大门关闭着:工人们罢工了。他转身去道芬街,取道码头向科学院走去。
这是巴黎的旧区,狭窄而又泥泞的路上拥挤着肩擦肩的人群,还有出租马车拼命地在泥泞的道路上向前急驶,人们身上被溅来一拨又一拨的泥浆。为了躲避这随时会溅到身上的泥浆,道路上显得更加拥挤和混乱。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这儿简直让皮埃感到头晕目眩。
皮埃可能是想抄近路吧,他突然离开与他并排前进的马车,试图穿过马路;正在这时,他没提防另一辆马车从对面冲了过来,马车夫虽然想立即停住马车,但由于惯性的作用无法实现。皮埃这时似乎刚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一辆马车向他直闯过来,惊恐地想赶快停住脚步,但泥泞的地却使他滑倒了……结果,一场人类的悲剧出现了:一位天才的头瞬间被马车的后轮辗碎了,刚才还在思考人类最深邃问题的大脑组织现在竟突然与泥浆混在一起,成为一滩红色的渣滓……
后来,警察让人用担架把皮埃的尸体抬到附近警察局,从衣袋里发现了死者的名片。
“啊!原来是一位著名的科学家,还是一位院士!天哪!”
他们立即用电话通知索尔本大学理学院。皮埃的助手克莱克立即赶到警察局,当他见到敬爱的教授那可怕的伤口,失声痛哭!他不能相信,一个如此有活力的科学家怎么突然之间成了一具可怕的残骸?这怎么可能呢?这是为什么?上天为什么如此残酷,如此不公?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呀!
理学院院长保罗·阿佩尔和皮埃的好友、刚才还和他握了手的佩兰到居里家去通知这个噩耗时,居里夫人还没有回来。老居里医生知道儿子不幸惨死于车轮之下后,他那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禁不住老泪纵横。他什么话也不会说了,只是反复地念叨着一句话:
“儿子呀,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居里夫人6点钟才回家,阿佩尔又一次承担把悲痛消息传达给她的痛苦。
“皮埃死了?真的吗?”居里夫人僵住了,不断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根本不相信这个消息。接着她转身进房,把自己锁在里面,不搭理任何人,默不作声地一个人去理解什么叫死亡,什么叫残酷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