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皮埃的尸体被抬回家时,她似乎异常镇定地看着人们为死去了的亲人梳洗、换衣,……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皮埃身边,默默地看着他那双闭上眼的脸,心中似乎还不甘心地念叨着:“我果真就此失去了你?你真的就一去不复返了吗?你的音调,你的言辞,还依然在我耳边盘旋。你最后和我说的是一句什么话?啊,是的,早上你临走时问我还去不去实验室……我真笨,为什么不下楼来和你多说几句话?难道就这样永别了吗?”
第二天,雅克·居里来了。这时,玛丽的悲伤才从沉默中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来,她终于在酷似皮埃的哥哥面前痛哭出来。但哭完了以后,她立即将悲伤紧锁在心中,她还要处理许多事情,尤其是两个女儿并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躺下。
她对女儿们说:“爸爸受了重伤,要好好休息。你们乖乖地到阿丽娜家去玩吧。听话,啊?”
皮埃·居里去世的消息立即传开了。门铃不断地响,来悼念的,来采访的……接踵而至;国王、总统、世界著名科学家……接连不断地拍来电报,写来慰问信,堆积如山。
这时大家十分关心的是什么时候举行葬礼?谁来致悼词?谁代表政府?谁代表科学院……居里夫人深知她的丈夫厌恶这种表面热闹而实则劳民伤财的仪式,毅然决定在皮埃去世后的第三天,也就是4月14日(星期六)的上午下葬,坚持不举行任何仪式,只有不多的几位亲人和生前好友参加。教育部长白里安不顾居里夫人的推辞,仍然悄悄地加入了送葬者的行列。
4月22日,法国《新闻报》写了一篇报道:
居里夫人和她的公公挽着胳膊,走在棺木后面,直到墓地挖好的墓穴旁。墓穴四周有几棵栗树。她伫立在墓穴旁,目光凝滞而严峻。当有人把一束花送到墓穴旁时,她把花接过来,一朵一朵地撒在棺木上。
她的动作缓慢而从容,似乎世界一切都不存在似的。旁边的人深受感动,悲戚无声地看着她。
葬礼主持人提醒居里夫人,她应该接受送葬人的慰问。于是她将花全都扔到棺木上,离开墓穴,默默地站到公公身边。
那天晚上,居里夫人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默默而又痛心地想着与她一同合作和奋斗的朋友、丈夫。他们结为伴侣已经快11年了,现在她失去了他,啊,不仅失去了他,而且也失去了她自己,她和他一起消失了,没有他也就没有了她。
她后悔,后悔自己以前对丈夫的关心太少,一心只专注于工作,忽略了对丈夫的关照。
想着想着,她突然抓起笔,在日记上急急地写着,似乎害怕把刚才想到的又忘记,而那忘记似乎是一种可怕的背叛。
皮埃,我的皮埃,你像一个可怜的伤员一样躺在那儿,头上缠着纱布,平静地睡着。
……你的嘴唇,我过去曾说过那是贪吃的嘴唇,现在因失色而显得分外苍白。你的小胡子是灰色的,你的头发只能看到一点点,因为伤口正从发际开始,在额头右上方,断裂了的骨头在那儿露了出来。唉!你受了多少的痛呀!流了多少血呀!你的衣服被血浸透了。过去我常常用双手抚摩的头,受到了多么可怕的撞击啊!以前我吻你的眼皮时,你总会用我十分熟悉的动作抬起你的头,让我去吻,而今……
我们在星期六上午入殓。抬你入殓时我们最后一次吻了你冰冷的脸孔,接着在棺材里放进了一些从花园里摘来的长春花,和一张我的照片,这是你最喜爱的一张,你称为“很聪明的小女大学生”的那一张。
……你的棺木盖上了,我将再也看不见你了。我不愿意他们用那可怕的黑布蒙在棺材上,我在上面撒满了鲜花,然后在旁边坐下。
……我们把你送进西奥镇,看着人们把你放在墓坑里。然后,人们庄严肃穆地列队上前默哀。真可怕!他们想让我和雅克先走,我们都不肯,我们要看到一切都办妥了才走。人们把墓穴填上,摆好花圈,一切都结束了。皮埃在地下长眠,而一切从此都结束了,一切,一切……
第二天,居里夫人到佩兰家去,这两天两个孩子一直住在他们家里,他们两家关系非常亲密,相处无间。现在伊伦娜9岁了,玛丽觉得应该把她爸爸去世的事情告诉她。她有权利知道。
伊伦娜正在和佩兰的女儿阿丽娜玩耍,当她妈妈把爸爸去世的事情告诉她时,她似乎并没注意听,继续和阿丽娜玩。居里夫人有点失望地对佩兰夫人说:
“她还太小,不懂事。”
居里夫人错了,伊伦娜并不是“太小”,她非常懂事。等妈妈回家后,伊伦娜立即停止玩耍,痛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把阿丽娜和佩兰夫人吓坏了,怎么劝都没有用。等她哭够了,她要求佩兰夫人把她送回家去,她不能让妈妈一个人待在家里,她要陪伴妈妈。
居里夫人那天晚上在日记本上写道:
伊伦娜在家中哭了好大一阵子,然后又找小朋友们玩了,好像要把这件事忘掉……
这么小的孩子也要与大人一起承受人世间的不幸!居里夫人面对懂事的、年仅9岁的伊伦娜,心中感到无比地凄惶、内疚。这残酷的不幸,搅乱了她的家庭、工作,而她正好处在这不幸风暴的中心。人们忧虑地发现居里夫人神情恍惚、眼光呆滞、缄口无声。雅克和老居里医生为她担心,从波兰赶来的约瑟夫和布罗妮娅也为她焦急不安。他们都深知玛丽和皮埃两人感情太深,要想玛丽那么快就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又谈何容易?但长久这么下去,玛丽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怎样才能让她尽快从悲痛的思念中解脱出来呢?
法国政府似乎也为这次突然袭来的悲剧所感动,主动向居里夫人提出,政府可以为皮埃·居里的遗孀和遗孤发放一笔国家抚恤金,像对待11年前去世的伟大生物学家巴斯德的未亡人一样。当雅克征询玛丽的意见时,玛丽断然拒绝:
“我不需要抚恤金。我还年轻,才38岁,能够挣钱养活我和我的两个女儿。”
从这件事中大家又看到了希望。后来,索尔本大学当局想让居里夫人继续留在大学工作,但是以什么样的职位、头衔留下她呢?皮埃去世了,他的讲座按理应当取消,与讲座同时设立的实验室(居里夫人是该实验室主任)也将同样撤消。那么,居里夫人如此高的学术地位,如何安排才能让她和大家都满意,而且也能让大学当局可以顺利通过呢?
人们询问居里夫人,虽然居里夫人茫然地回答说“她不知道”,但人们立即醒悟出治疗她的悲痛的妙方。
皮埃生前的一些亲朋好友,如雅克、约瑟夫、古依、佩兰……开始替玛丽向大学提出建议,说居里夫人是惟一能够继续主持皮埃讲座的法国物理学家,她肯定有资格接下和完成皮埃未完成的事业。索尔本大学应该乘此机会打破古已有之的传统,任命居里夫人为教授。
任命一位女性为世界著名学府的教授?这不仅在法国,就是在整个欧洲也是一件稀罕事。但相比较而言,法国还算比较开放的!居里夫人几年前就到实验室工作了。但让女性上教授的课,法国教学史上还无此先例。这事惊动了教育部长白里安,惊动了理学院和大学当局。后来,幸亏在贝特洛、阿佩尔和副校长李亚尔等人的极力支持下,法国终于决定打破守旧的传统,采取了开明的行动。1906年5月13日,理学院会议一致决定保留为皮埃·居里开设的教席,让居里夫人以“代课”的名义继续授课。决议如下:
聘请巴黎大学理学院实验室主任、理学博士皮埃·居里夫人代授该学院物理学课程。
居里夫人此职年薪1万法郎,由1906年5月1日开始付薪。
这是法国,恐怕也是欧洲,第一次把最高教职委任给一位女性。居里夫人知道了这一任命后,说:
“我试试看。”
亲朋们放心了,她答应试试看就说明她已不再需要人们为她担心了。于是约瑟夫、布罗妮娅和雅克都先后回了家。
居里夫人虽身心交瘁,但即将承担的重任使她逐渐平静下来。她在日记本上写道:
我的皮埃,我想告诉你,花园里的金雀花已经开放了,紫藤、山楂、鸢尾也都先后绽出了花朵。你如果还活着,看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我还要告诉你,我已被任命代替你的职位,继续讲你的课程,并且继续领导你的实验室。我答应了,但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以前常说,希望我到索尔本去讲课,因此我这么决定不会违背你的意愿,而且我愿意努力把你没做完的工作干好。有时候我似乎觉得这样我会比较容易活下去,但有时我又觉得承担这项工作简直是发疯!
5月22日,她在日记上写道:
我开始在实验室里整天整天地干着,这是我惟一能做的事,因为在实验室里我会觉得比任何地方都好受一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使我高兴,或许科学研究可以……不,还是不能,因为如果我取得了成就,而你不能知道,我一想到这就又受不了啦。
夏天来了。灼热的阳光将逐渐把春天凝聚的悲痛晒融、蒸发。居里夫人开始在皮埃离开她以后,第一次勇敢地挺立起来。此后,她不仅战胜了刻骨铭心的痛苦,还取得了再次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