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月18日,邱嘉伦给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红楼梦》研究会会长冯其庸打了一个电话,说:“朴老看了你的文章,特别高兴,他准备专门给你写信,希望能在佛协的刊物上发表。”朴老看到的冯其庸的文章是《玄奘取经东归入境古道考实》,打算在《法音》上发表。
“是吗?那太好了。”冯其庸高兴地说。上世纪80年代,冯其庸曾陪画家朱屺瞻到过赵朴老的家。冯其庸想,朴老给自己写信,不知可知道我的地址?正在想着,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是朴老的秘书陈先生打的,大意是,赵老准备给你写信,问你的详细通讯地址。
赵朴初当天给冯其庸写信说:“承惠大作《玄奘取经东归入境古道考实》,具见跋涉艰半,考察周详,不胜感佩。窃拟转载佛协会刊《法音》,不知能见许否。如荷慨允,更愿赐予有关照片,以满足佛教信众之瞻慕,功德无量。”
2月4日,腊月十七日,冯其庸和邱嘉伦一起去北京医院看赵朴初。
冯其庸对赵朴初说:“看了您刚刚写的几开册页,意态自如,笔到神到,这是精力弥漫的反映,是长寿的象征。”
赵朴初立即笑着说:“我当然希望能多活几年。”
冯其庸带去了一位年轻的女画家画的白描观音像,画得十分逼真。
赵朴初赞不绝口,问:“这是谁画的?”
“我的一个姓谭的学生画的。”冯其庸笑着说。
赵朴初说:“这是极好的画家,应该是我们的朋友!”
冯其庸接口说:“想请朴老给她题几个字,不知可否?”
赵朴初马上说:“可以可以……我在准备去香港主持重要的佛事活动,干脆等从香港回来以后再写罢。”去香港是5月的事,主要是迎接佛牙回归。
冯其庸说:“等您从香港回来再写不迟。”
听说冯其庸去新疆7次,终于找到并证实了玄奘归国的山口古道,赵朴初翘起大拇指,夸奖道:“了不起,了不起!”
1999年年关,赵朴初心情很不好。
侄子赵锡厚去年秋天来北京,拟做脑瘤切除手术。赵朴初唯一的一个孩子夭折了,弟弟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小儿子也早已去世,两房只有这一个儿子,赵朴初视同己出,一直严格教育他。想不到,自己暮年,侄子却患了绝症。
锡厚到北京后,住在广济寺。赵朴初在夫人陈邦织陪同下,多次去看他。路上,老人常常哭得喘不过气来,叫陈邦织十分担心。在广济寺,赵朴初逢人便说:“我侄儿生病了!我侄儿生病了!”
今年2月初,赵锡厚开刀头一天,伯伯到医院,坐在床边,握着侄子的手说:“你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医生是大妈妈联系的,医术是第一流的。
开刀这天,赵朴初为侄子祷告,请菩萨保佑手术成功。除夕前夕,赵锡厚出院,继续住在广济寺。大妈妈陈邦织每天自己送菜到广济寺,增加病人的营养。
3月16日晚,赵锡厚和夫人余英华以及女儿赵馨乘火车回安庆。他们这次到北京住了56天。侄子回去后,朴老给侄女太平写信说:“谦谦近况如何?你去看看他,代我问好。”这是伯父给太平写的最后一封亲笔信,“谦谦”是赵锡厚的小名。
此德不可忘
1999年2月28日,谢冰心在北京医院北楼的病房撒手人寰。
3月2日,阴云肃垂,夹有雨,92岁的赵朴初从北京医院的病榻上起身,眼含泪花,情凝笔端,挥毫作挽联:
万口诵嘉言爱就是一切,
四方传妙笔文可耀千秋。
这天下午,专程从美国返京为外婆送行的冰心老人最疼爱的外孙陈钢来到赵朴老的病房。陈钢刚道一声“赵舅爹”,朴老就紧紧把这位晚辈抱在怀中。谢冰心曾说:“我的孩子称呼我的朋友为舅舅的有两人,一位是巴金,一位是赵朴初。”
将挽联展开后,赵朴老向陈钢说:“你姥姥生前讲过一句话:有了爱就有了一切。这是嘉言呀!我们亿万人都要念诵这句话,记住这句话。东西南北,都要传颂她的妙笔文章,她的文章,是不朽的。”说着,赵朴老握着陈钢的手:“钢钢,要记住,你的姥姥爱儿童,爱大自然,爱大海,爱人间美好的一切。她一生都奉献爱心,是讲爱、写爱最多的人。”
朴老动情地说:“冰心大姐让子女们称我舅舅,不称伯伯,她是把我当作弟弟,当作自家人,我们是文坛知己。”
陈钢手捧挽联,向朴老谢辞时,朴老再次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说:“你的姥姥是文坛祖母,是一位了不起的伟大女性。她已经成为永远存在的一个人了。”
3月20日,赵朴初委托吴国平居士带信给茗山法师,他在信中写道:“今年夏秋之间,如得医师许可,拟至江南一游,未知能否如愿耳。”
赵朴初对江苏有着深厚的感情,“文化大革命”后到江苏二十余次。茗山有“诗僧”之称,而在茗山眼里,赵朴初是当代的李白,几百年才出一个。朴老能在今年夏秋来江苏,两人又可以唱酬诗词了。
去年下半年,茗山通过河海大学的一位老师翻拍了一张日本军人在抗战时杀害中国僧人的照片。赵朴初有许多日本朋友,但他交朋友有原则性。日军在侵华期间犯下了滔天罪行,连僧人也不放过,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日本方面,居然有人就是不承认。因此,赵朴初委托茗山法师留心收集,他要用事实说服日本人。
收到茗山寄来的照片后,赵朴初说:“这样就可以帮助日本朋友,更好更深刻地去认识那段不幸的历史了。”茗山感到,朴老总是宽容大度,他是真正做到了无我、菩萨心肠,不为自己求乐,但愿众生离苦。
茗山没有想到,赵朴初已经不能如愿来南方了。
3月28日,星期天下午,赵朴初饮了一口刚泡的黄山新茶,然后戴上眼镜,给郑颂英居士写了一封回信。
关絅老1879年出生,今年是其120年诞辰,上海市档案馆等10多个单位发起筹备了纪念活动,郑颂英居士来信,请赵朴初写点文字并撰写挽联。1985年和1997年,赵朴初曾给上海档案馆的石子政写信,告诉他关絅老的一些情况。关絅老是关羽的后人,父亲也是一代名儒,更是自己走上佛教道路的领路人。在挽联中,赵朴初写道:
名将之裔、名儒之子,威德永存君子泽;
佛法黉扬、佛门弘启,教诲不忘菩萨行。
赵朴初信佛,是受表舅关絅老的启发,此德不可忘。因为不能去上海出席纪念会,赵朴初寄了1000元,补贴做法事那天斋僧众用。
送佛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