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9月27日上午,赵朴初在安庆参观北郊空军机场和陈独秀墓。1989年5月是五四运动70周年纪念,赵朴初还写了《相见欢》词:
当时志士纵横,废和兴。七十年来终见转乾坤。
看治理,九万里。又新程。奋起德先生与赛先生。
虽然词中未提及陈独秀,但字里行间,却含有对这位乡贤的尊敬。这次回安庆,赵朴初将偈陈独秀墓提上了自己的行访日程。
陈独秀墓地离市区十里,坐落在安庆市北门十里铺的一片修竹和杉树丛中。墓坐北朝南,正面有16米墓道,拾4级台阶而上,是汉白玉砌成的栏杆和墓台。
身穿湛青色西装,打深色方格领带,脚穿黑色皮鞋的赵朴初,一手握着黄色拐杖,在市委领导、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及亲戚的陪同下,绕陈独秀墓地走了一圈。他的步子很快,神情专注,已将陪同的同志拉开了几步远。几百年前,赵朴初的太高祖赵文楷公,和陈独秀的祖上还是好朋友呢!
见墓地平凡而狭小,赵朴初默默地注视着杉松翠竹掩映的坟茔,问了一句:“墓为什么做这么小呢?”赵朴初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他哪里知道,“文化大革命”期间,陈独秀的墓被夷为平地,墓碑被一户农民砌进了菜园子的墙中。
一旁有人问朴老:“墓碑的字写得如何?”或许声音太小,耳朵重听的朴老默然,未予置评。他见陈独秀墓碑姓名下无“同志”或“先生”之称,不禁哑然无言。若不便称“同志”,“先生”总是可以的吧?但陪同的同志是此地各级领导,自己是不必造次的。
陪同的人想,老人考虑的,可能不是碑上的题字水准如何问题了。
9月30日,赵朴老回故乡太湖的第二天,雨霁初晴,山清水秀。中午11点多钟,赵朴初抵达寺前。
这是赵朴初童年和少年住过的地方,为了招待好赵副主席吃一顿可口的家乡饭菜,厨房打扫了十几次,锅台洗刷了十几次,合肥来的厨师关照弄一些土菜来,附近的老百姓送来了银禾姜、茭瓜、藤菜、萝卜菜等家乡土菜。
吃饭时,赵朴初高兴地说:“我小时侯在寺前河读书,母亲经常炒这种银禾姜给我吃。离家几十年,再没有吃过了。家乡的菜真好吃呀!吃完了心里还想吃,可肚子装不下了。”
乡领导送给朴老一方雕龙砚台,因为不便携带,赵朴初转送给地方学校了。作为书法家,赵朴初酷爱文房四宝,收藏了不少名砚。与佛教相联系,他更喜欢带有莲花图雕的砚台,如少年时代得的端州砚,其盖为荷叶状。1987年9月,赵朴初得潭柘紫石砚,图案有鲤鱼戏水,莲叶田田。江西同志送的修水贡砚,虽无莲图,因石坚而细,发墨不损笔,赵朴初视为佳品。
朴老打算回北京后,以“拜石”名义捐献人民币2万元奖学金,给乡里的一所小学。“拜石”是母亲的别号,赵朴初捐款,既是培植掌握科技振兴家乡之人才,再一个含义,是报答先母。他对钱看得很轻,释迦牟尼认为,钱财非常宝,宜应速为施,如库藏被烧,已出者为珍。
一只游船带了朴老去不远的虎形山,那里是赵家的祖坟所在地。赵氏大部分后裔都葬在虎形山、阳雀岭、汤家垅等地。船上,赵朴初精神兴奋,四顾寺前河风光。他指着靠近的一湾水域,对夫人陈邦织说:“我的老家就在那水里面。”
虎形山西向山坡上,赵家许多墓茔已浸入水中。赵朴初依次看了曾祖赵继椿夫人马夫人墓、曾祖父赵怀庆之墓和四姐赵默初(哑姐)之墓。
赵朴初回家乡前,曾问及四姐墓的事。寺前镇区委接到电话,派人四处打听哑姐墓的所在地。因为哑姐是1945年初去世的,已经过去45年了,许多人不知道寺前河曾经生活过一个哑姐。后来,还是赵荣元(赵畇的哥哥赵畯的后人)老人的指点,才找到了赵朴初家老屋后虎形山哑姐的坟。墓因为多年无人祭祀,荒草丛生,且已濒临水浸了。
泊舟上岸,赵朴初缓缓走向四姐墓前,含泪将一束白花敬献于坟前。姐姐去世两年,母亲死于非命。最后一次见哑姐,是1935年冬在安庆世太史第弟弟赵旭初的婚礼上,哑姐身穿礼袍,总在做针线活,个子比两个妹妹稍矮,鼻子隆起,虽半个世纪过去了,小姐姐的样子栩栩如生,如在眼前。赵朴初肃立无语,向四姐行三鞠躬礼。这是迟到3半个世纪的哀悼,老人心里,一首谒四姐默初墓的诗,在心中缓缓低回:
悲思吾四姊,敏惠过常人。
默默劳先众,怡怡意倍亲。
燃须虚宿愿,停棹别孤坟。
何处寻踪迹?青天望片云。
赵朴初对哑姐的爱使他对聋哑人有独特的理解,使他对一般残疾人有特殊的关怀。他曾为聋哑教育献词云:“不闻而闻,不言而言,眼观意达,手语心传。”他的这首词,包含了对观世音的理解和对聋哑人的祝福。
离开寺前故地,挂机船载着赵朴初夫妇向花凉亭水库开去。花凉亭湖为省级重点风景名胜区,72平方公里的湖面碧波荡漾,气势磅礴;湖中岛屿星罗棋布,湖岸迂回曲折,四周奇峰高耸,竹木葱茏。景区有唐朝狄仁杰的亭、墓,以及明李时珍药王庙,近代诗人朱湘故居。
“啊,太美了!”赵朴老兴奋无比,执意站到了前面狭小的甲板上,伫立在船头,朴老对家乡的一山一水这么钟情,陈邦织也受了感染,激动地对一旁照相的同志说:“照吧,照吧,帮他把家乡的人和山山水水都照下来。”
大家忙搬来一张椅子,请赵朴老在甲板上坐下。赵朴初高兴地说:“真是太美了,我以后还要回来。”
快到县城时,苏联专家50年代设计的花凉亭水库大坝跃入眼帘,水坝气势雄宏,高大伟岸。赵朴初笑着说:“是它淹掉了我们的老家,我们在此合影留个纪念。”秋阳下,巍巍龙山青松葱茏,杂草舒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