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幕
1865年4月15日,也就是复活节前的星期六,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早晨,亚伯拉罕?林肯在七点刚过一点就离开了人世[1]。这离罗伯特?E.李将军在阿波马托克斯[2]投降还不到一个星期。在位于福特剧院对面威尔?彼德森的公寓里,一小群官员和总统的家属在浸满血迹的床前站立默哀了几分钟;然后,在玛丽?林肯的牧师菲尼亚斯?格利做了一个简短的祷告之后,一小队士兵被叫进了房间。他们把总统的遗体放进一具军用棺材里,抬起棺材迅速穿过在外面守夜的、浑身已经被淋湿透了的人群走向停在外面的灵车——他们要把总统的遗体运往白宫。
总统的遗体剖检和防腐处理是在东侧二楼的客房里进行的。埃德温?斯坦顿这个脾气火爆的陆军部长为总统选定了寿衣,并且坚持让负责处理遗容的人员保留林肯总统右眼下因为颅内出血而形成的黑色印记。在东侧一层的房间里,一个模仿共济会的“悲伤小屋”样式的灵堂也开始迅速搭建,以供人们前来瞻仰总统的遗容。复活节那天以及之后的星期一,灵堂上击槌的声音一直在响,悲痛欲绝的玛丽?林肯说,那声音在她听来就像是射杀丈夫的枪声一样。于是,星期一夜里,人们在把总统的遗体从二楼抬到一楼时都脱掉了鞋子,以免惊扰林肯夫人。
星期二,总统的遗体被放在东侧房间里供公众瞻仰。一列列专列把数以万计的人们从全国各地运到首都华盛顿来瞻仰总统的遗容。排队瞻仰的队伍很长,人们要等候好几个小时才有机会按顺序进入那个光线暗淡的房间,为的只是能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来最后看一眼遇难的总统。星期二晚上还安排了一系列非公众的瞻仰活动,其中包括来自伊利诺斯州的一个市民代表团,他们是来要求把林肯的遗体安葬在他的家乡伊利诺斯州的[3]。当时,斯坦顿正计划在华盛顿为总统举行哀悼仪式。第二天早上,600位宾客涌入东侧房间的灵堂内为总统举行哀悼仪式。到场的人们,甚至像尤利西斯?S.格兰特将军和斯坦顿这样的男子汉们也都泪流满面。几乎与此同时,在全美国以及加拿大,大约有2500万人参加了为总统举行的类似的哀悼仪式。
星期三下午举行了送殡仪式,前来为总统送别的人非常多。走在最前面的是几个由黑人士兵和伤残退伍老兵组成的队伍,之后是大约7.5万名群众;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按惯例走在灵车后面的总司令[4]的战马,只是马鞍是空的,两只靴子也头朝后放在马镫里。一百年之后,在为约翰?F.肯尼迪总统举行的送殡仪式中,也是同样的情景让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感到痛心疾首。
送殡的队伍在国会前停止了,在那里,另外一个装饰华丽的灵台在等待着总统的灵柩。在那里停留两天之后,灵柩被放进了由巴尔的摩-俄亥俄铁路提供的一个特制的火车车厢里运往伊利诺斯州首府斯普林菲尔德——斯坦顿最终同意了伊利诺斯州的要求。此外,林肯的儿子威利的棺木——他生前深得林肯的喜爱——也将被一同安葬在这里,这更增加了人们的悲伤之情。威利是1862年夭折的,可能死于肺炎。人们把他的小金属棺材从位于华盛顿的墓穴中移出,盛放在一个精致的胡桃木匣子里,让他陪伴父亲长眠于斯普林菲尔德。
面临险境
当时,美国正在快速地跃向现代化,而林肯的遇害很可能会使处于哀痛之中的国家在中途停下来。而为林肯最后的回家之旅选择的路线——先去往东海岸的纽约州,然后向西沿大湖区[5]去往中西部,最后到达斯普林菲尔德——本身就是一条有些错误的路线,它快速地离开了它的前工业化的基地,穿过了社会处于紧张状态的区域,从而大致描绘出了一个新的美国商业地理的外形。
最值得注意的是,林肯的回家之旅走的是铁路,所以只需要花费几天的时间;而就在几年之前,这一旅程可能会经历几星期甚至是几个月的时间。在今天看来,当时的火车头显得小而且样子古怪:上面有一个倒置的钟形的大烟囱,还有用木材作燃料的锅炉。但是,19世纪50年代,当火车穿越阿勒格尼山的时候,这个国家仿佛一下子缩小了;城市化的东海岸第一次加入了一个单一的国家体系,而这一体系也带来了“西北部”的农田和资源——直到现在,“西北部”这一名称还被用来指代最初的北方殖民地和密西西比河东岸之间的各个州和未建州的地区。
沿线的十几个城市都举行了正式的哀悼仪式,所有这些城市都竞相修建洛可可风格的[6]、过分华丽的灵柩台,发布悼词,组织威严的仪仗——仪仗队员们身材魁梧,衣着华丽,上面还装饰着羽毛。列车离开华盛顿之后的第一站是巴尔的摩。这两个城市在内战之前基本上是相似的——首都华盛顿尽管至今还保留一排未完成的希腊式建筑,但在当时却是名声丑恶,是一个疟疾流行的泥潭;巴尔的摩当时是一个繁荣的商业港口,但却因为战时贸易的美食太过油腻而有些浮肿和消化不良。
然而,当火车第一次转向内陆,从巴尔的摩开往哈里斯堡的时候,它正在穿越一种全新类型的“突出阵地”[7]。铁路正在帮助人们认识到美国正在加速的国内贸易所带来的利润,而在宾夕法尼亚州西部的丛林里也发现了大量的石油。在那个地区,像泰特斯威尔这样曾经拥有田园风光的小镇也已经变得肮脏不堪,溪流里淌着黑水,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石油的味道。夜晚,在油井上方闪烁而眩目的火焰之下,聚集着一群群的投机商、运货的马车夫、妓女以及卑劣的骗子,所有这些人都在丧心病狂地试图攫取哪怕是只有一次的一夜暴富的机会。宾夕法尼亚的油田是当时发现的最大的油田,在几年内,这里的储量即使为整个文明世界供应全部照明用油都是绰绰有余的。有着这样的赌注,再加上当时的社会是一个极度腐败的社会,而且没有法律体系来对大公司加以控制,所以初露端倪的铁路竞争也必将是残酷的,而且经常是还有暴力性的。
列车接下来的两站是费拉德尔菲亚(费城)和纽约,这两个城市当时都在拼命地极速向多元化的制造和金融中心转变。在费城,机器纺织工业因为战时的毯子订购合同而得到了极大的发展。著名的富兰克林学院成立于19世纪20年代,是美国最古老的技术学院;当时,预定它的学员的单子超过了1000份,目的都是为了促进科学制造业的发展。在纽约,飞速发展的行业包括印刷业、轻制造业、证券和银行业;这些行业的发展正在实破曼哈顿岛的边界,而建设一座大桥以便把纽约市的规模扩大到东河[8]对岸的布鲁克林的各项方案也正在研究制定之中。
这两个城市也举行了哀悼林肯总统的活动,但这些活动同时也让飞速发展所带来的问题暴露无遗。星期天,在费城,30万人聚集在沿途几公里长的道路旁来瞻仰总统的遗容。他们本来就精疲力竭、满心怨气,加上那天是安息日,公共交通停运,更加剧了他们的情绪。当一伙小偷在沿路行窃并且割断了用来拦挡路人的绳子时,一场混战发生了,许多人在混战中受了伤。在纽约,种族之间出现了紧张气氛。该市的爱尔兰人比都柏林人多,因此是“铜头蛇”[9]反战民主党的温床。爱尔兰人怀疑共和党商人利用征兵之机破坏劳工组织并输入廉价的黑人劳工——这几乎是真实可信的——从而引发了1863年残忍的“征兵暴乱”,这是美国历史上最具毁灭性的公众骚乱。就在林肯总统的灵柩抵达之前几天,当地的坦慕尼派民主党领导组织颁布法令禁止黑人前往瞻仰,从而引发了一场小危机。在斯坦顿的强力干预之后,一小队黑人终于能够排在人数众多的游行队伍的尾部走上了百老汇大街,而人们也确实为之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