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生态美学思想以自然为基础,以无极衍化的“天道”为本,推崇无为创生的人类德行之美。这是一种基于老庄自然宇宙观基础之上,以自然为根本的关于自然、社会、人相互统一的美学思想体系。老庄生态美学从“自然而然”的“天道”出发,指出人类生存的根本是自然,人性与天道实乃相辅相成、合二为一的。“自然而然”作为宇宙的本原,是“天道”最高的法则,也是自然美的根据;“无为而为”作为人的本性,是人类之德最高的准则,也是人性美的根据。由此形成了以“返朴归真”为哲学基础的老庄生态美学思想和哲学范式。
一、“自然而然”天道说
关于宇宙生成问题,老庄发挥《周易》“天地初开,一切皆为混沌,是为无极;阴阳交合,阴阳二气生成万物是为太极;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的论述,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通行本第 42章)的哲学思考:道生一,就是无极创生太极,太极即是宇宙;一生二,就是太极创生两仪,也即宇宙创生阴阳二极;二生三,就是阴阳交感化合为天、地、气“三元”;三生万物,就是天与地在元气的中和下得到了阴阳动态平衡、和谐统一,从而创生包括人类在内的自然万物并使其勃勃生机、生生不息。这就是宇宙大美的生成根据与自然之美的衍化流行之过程。在这里值得特别关注的是对“三”的理解;易学和儒学把“三”看作是天、地、人“三才”;而道学则独树一帜地把“三”理解成天、地、气“三元”,即构成自然的三大元素,从而避免了把天、地、人“三才”作为生成万物的父母,以滑入人高于万物的人类中心主义理论陷阱的预设之中。天、地、气“三元”自然生成观视人与万物是平等的兄弟姐妹关系,同属于天、地、气生化而成的自然之子,人与万物是平等的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从本原上确立了人与自然万物平等的地位,使人性美的生态观与和合观从理论源头上得以确立。把“道”作为本原范畴,并认定天地为人与万物的父母、元气为人与万物的具体媒介和承载者,从而沟通了“道”和“气”的关系,由此开出人与“气”之间的依存关系——老子曰“冲气以为和”,庄子曰“通天下一气耳”。中国道教教义和中医理论不仅把“气”看作是创造生命的载体,而且把“气”看作人“命”的承载者,气聚则生,气散则亡;也由此开出人与“气”之间的审美关系,诸如人的元气、中气、节气、骨气、志气、意气、才气、灵气、秀气、气节、气度、气魄、气派等与“气”有关的人性美的概念。宇宙生成“三元说”与传统的“三才说”有着本质的区别,而与胡孚琛先生新道学观有着互通之境。胡孚琛认为:“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段话是道学文化中关于宇宙创生和演化的基本图式,道学的道就是一种自然生化之道。其中‘一’指先天混沌一气,道教内丹学家称之为元始先天祖气,是宇宙创生之始混沌状态中隐藏着的秩序,是产生万物普适的内在节律的信息源。‘二’是阴阳二性,即引力和斥力对立统一、相互作用的状态。‘三’是有象、有气、有质的信息、能量、物质三大要素。在宇宙创生之前,道从虚无空灵状态中先化生出先天混沌一气,继而分出阴阳二性,再依次转化为信息、能量、物质三大基本要素,在宇宙大爆炸中由信息、能量、物质组成万物纷纭、生机勃勃的世界。”胡孚琛的新道学一个可贵的品性就是从宇宙生成论的源头否定了“人等同于天地而凌驾于自然万物”的人类中心主义理念,为生态主义提供了理论支撑。
在老庄那里,无极即“道”,是比太极更加原始更加终极的美。老子曰:“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老子》通行本第28章)这是说:虽知道洁白,却安守于昏黑,便能做天下的模式。能做天下的模式,永恒的德性不相差失,人性回复到不可穷尽的真道之美的境界。所以“无极”的原意就是“道”,是指时间无始无终、空间无边无际、不可穷尽的大美境界。庄子在《逍遥游》中说“无极之外,复无极也”,说的就是无极无始终、无边际、无穷尽,无穷之外还是无穷,无极便是无穷无限,从而可知“道”的大美也即自然之美是无限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天地开辟之前,它已经存在了无限的时间,而且会永恒地存在下去,空间上它也是无限的,不局限于任何一个具体的境域,因而是“空寂独立”、“周行不殆”的无限之美。从宇宙衍化的角度理解无极,其“可以为天地母”,这种“生生之美”是自然万物生成与生长的根源,它既是“道”的本原美之所在,又是自然万物众美产生的根据,万物创生与生存的条件是道气合真、天人合一、万物和合。这就衍生出老庄生态美学意义上的返归命题:返朴归真便是返归到元初的终极的天道——无极;也就从形而上的层面上开辟了从“返朴归真”到“天人合一”的审美进路。
宇宙在时间上无始无终,在空间上无边无际;但是,宇宙又是有形的,即有实质内容的。按照老子的观点,“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通行本第40章)。有形的东西来自于无形,所以无极创生太极。太极这个实体是健运不息的,即宇宙在运动,动则产生阳元素,动到一定程度,便出现相对静止,静则产生阴元素,如此一动一静不断蕴化而创生出天、地、气“三元”,继而天与地在气的中和下和合衍生,从而创生出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即包括人在内的自然万物。其实,自然界的阴阳寒暑,四时的生长收藏,即万物的生长规律,无不包含阴阳的生生之美。阴阳交合,则化生万物,就人的阴阳而言“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万物按此规律生生不已,故变化无穷。这些内容构成了立天之道,立地之道,立人之道的“自然而然”生成美学观。它是老庄生态哲学“天道”与“人性”的根据,也是老庄生态美学的基本进路之一。
(一)“空寂独立”天道生成说
老庄宇宙生成观认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王弼解释为: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这就是说,天下万物都有其时间性依据,即有一个开始,这个开始就是“有”,也称为“原”。一切时间性依据都有其空间性依据,即宇宙之“本”,也称为“无”。宇宙万物都是一种客观存在现象,客观现象都有其时间性的开始,也有其时间性的终结。换句话说,“有”的存在是有其时间性的。而“无”是时间性的“有”的全部本原,“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无”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是依赖于“有”而间接存在的“存在”,因此,“无”也即“道”是“独立空寂”的,但它能通过“有”来衍化宇宙万物,这产生了形上之“无”意义的无限延伸。“有”是“无”的存在基础,“无”是“有”的衍化依据。没有“有”,“无”将无处依附,没有“无”,“有”将无从变化。二者对立统一,互根互动,从而形成万物衍化的动态美。《周易》也认为,“宇宙的生成由‘寂然无物’的‘太易’到‘太始’,再到‘浑沦’乃至天地万物,是一个从无形到有形的过程”。
在老庄那里,“无”显然并非空无,因为绝对的、纯粹的空无是不可能产生万物的。作为本原,它只能是无形之存在。它不具有万物所具有的任一特性,但却是万物生成与变化的依据,这是一种“大象无形”至美境界,也即“道”之大美的特征。这就是着眼于宇宙万物生成与衍化过程的本原审美观。老庄的“有生于无”与《周易》的“无极而生太极”,在学理上是一脉相承的。实际上,“无”与“有”的关系就是“无极”与“太极”的关系。无极,是道与气尚未区分时的混沌之美的状态;太极,是道与气已经区分开来的显然之美的状态。无极即无,太极即有,它们的存在特征都是“独立空寂”的。“无中生有”、“有生于无”即“无极而生太极”,是同一本原论概念的不同表述而已,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可以说,“独立空寂”是“道”也即“无”、“无极”的本质美之特征,也是“有”、“太极”即宇宙万物的生成美与衍化美的根据。
老庄认为,万物的根是“道”,同样,人的根也是“道”,人的最终归宿也是“道”。“道”是万物存在的形而上依据,“道”是人类的最初也是最后的审美生存之家园。从“道”的层面看,人与万物同源并属于同一家园,人与自然本来就存在着亲缘关系与亲和倾向。“道”赋予人以向美、崇美、尚美的能动性,使人可以避免自然生存中不美的因素。但是,人在短短的一段历史时期内,以理性科技为手段改变了与自然的依存关系,把自己当作可以奴役、践踏、掠夺自然的主人。在物质财富极其丰富的社会里,人们往往缺乏真正形而上的内在深度而漠视老庄生态哲学与美学思想给我们提供的形而上洞见。从而,“人们失去与自然的同胞之感成为狂妄者,并恣意地奴役自然。然而,由于人所具有的构成性地位,物质性的获得往往不能达到内在平安。相反,人变得无家可归了”。
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在老庄那里,“道”先于天地而生,是生命的根源、万物的母体,是宇宙无极衍化的客观规律,它超越于一切具体事物的有限性,不能为人类的认知能力所洞悉。从这个角度看,“道”是一个具有形而上性质的“独立空寂”的本体论概念。作为“道”的本体论,老子把“道”从某一具体之“道”到哲学审美之“道”加以形而上的超越。他认为“道可道,非常道”,把恒常之“道”与具体可言之“道”区分开来,从而使“道”具有了形而上的特性。这种非可言的恒常之“道”,是一个超越了实在的绝对本体。老子所讲的“道”与西方哲学所理解的世界本体和生态学所讲的生态圈的客观规律有相似之处但又不尽相同,就恒常之“道”作为宇宙万物的本体论来说是存在的本体,作为世界生存论来说便是本原。老子这一超越的生态思想,是早期中国生态哲学与美学的自觉精神。
在理论层面,老庄生态美学是以其本体论、价值论和境界论为其学理依据的,它充分体现了老庄及后道家生态文化传统的本质特征。老庄认为,道是自本自根、先于天地万物的永恒变化的本体和终极实在,也是衍化创生天地万物的始源,是万物在“潜在——实存——消亡”这一变化过程中的作用枢机,“道”就在这个变化过程中生成了天、地、气及自然万物。老子讲的“道法自然”中的“自然”,无疑就是宇宙万物原原本本的“自然而然”、“本然而然”、“自己而然”的本真之美。老庄生态美学认为,道是宇宙间一切事物的创造源泉,天地万物和人都是道的自然运作和无为自化的产物。所有事物皆由道所生,得道而成,道普天遍地、平平常常地存在于自然万物之中,万物得道,就具有了自身的存在与审美价值。从“道”统一的常理看,万物都具有同等的价值而没有贵贱之别,人类视域中的“有用之木”与“无用之木”对于宇宙的作用都是同等的,因为它存在的目的只是存在而不是为谁而存在。实际上,人也一样,从不为自然界某一事物而存在,从一个物种的角度上说,人的存在也只是为存在而存在,因而人与万物的存在价值是完全平等的,人类应该尊重万物的生存,而不应自恃聪明,贵己贱物,做自然的主宰。
“空寂独立”天道生成说形成于先秦时期。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从观察天象,“以阅众甫,执古之道,以御之有”的辩证思维方式揭示了宇宙的运行规律,天才地回答了宇宙是怎样生成的、天地与自然万物是怎样生成的等一系列哲学与美学的本原问题。“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认为,生成宇宙万物的本原是一种形而上的、无形无象的本原之美,因而“吾不知其名,故强字之曰道”。正因为“空寂独立”,道才具有无限美的境界,才可以“无中生有”,才可以生成万物并生生不息,永续衍化。所以,空寂独立、无中生有是自然的天经地义之大美,是彰显宇宙最高价值和至美之境的天道。
(二)“安时处顺”天道演化说
老子曰:“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老子》通行本第51章)在老庄那里,“道”是衍化宇宙万物的自然之美,“道”与“德”不可分离,“德”则“得”,乃是物所得以生的内在依据。“德”是人性和物性的品性,是自然万物的生命天性。对于人来说,人类之德是生命天性中固有的东西,而这种天性又来自于为万物所分享的“天道”,自然、人性、人文价值三者是一个内在统一的整体。从这层意思上理解,“德”与“美”是同源同质的,因为“美”本来就是“道”的本质特性。人如果能够顺应“天道”,就能够使“德”与“美”得以彰显,也即使生命天性得到充分舒展。“道”与“德”合一,“道”与“美”合一,因而“德”与“美”合一。在生态美学上说的是宇宙之道之美与“人性”之美和合,着重表现在三个层面上:人与自然生态和合、人与社会人文生态和合和人与自己心性生态和合。三个和合的基础与关键是人与自己心性生态和合,而终极旨归与最高目标是人与自然生态和合,人与社会人文生态和合是其间的中转平台与载体,在三个和合中起着承上启下、催化光大的作用。总之,人和人性都来源于自然,因此必须回归于自然,人性之美的终极旨归必然合乎于自然之大美。
王弼说:“人不违地,乃得全安,法地也。地不违天,乃得全载,法天也。天不违道,乃得全复,法道也。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也。”(王弼《老子注》第25章)天道与人性是一个有机整体,不可相违、不可分离,而应安时处顺、和谐美满。在老庄看来,“道”本身是一个圆满自足的和谐体。“道”在天地形成之前就存在,听不到它的声音也看不见它的形体,它独立长存、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可以为天地万物的根源。“道”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绝对体,是一个周行不息运转着的变体,但它的运行是“安时处顺”的,是适合于季节时候的,是能够自如地回避各种风险的。正因为是“安时处顺”的,所以才能“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所以才“可以为天地母”,成为生生之美的母体或本原。从包括人类在内的天地万物的共性来看,这种“道”都含有阴阳,都是阴阳二气和合而成的,所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认为,阴极与阳极互相拥抱,互相影响,恰到和美的状态,和合生成为“气”即成为“和气”也称“中和之气”,同时又创生出天、地,继而天与地在气的中和下又创生出新的和合体——人与自然万物。这就构成了整个宇宙系统衍化的整体之美、运动之美,人与自然万物都在“安时处顺”的美的韵律中生存与衍化,都是以“道”为其最大的共性和最初的本原的有机统一的整体,人也和自然万物一样,都是这个整体美的一部分。因此,人要顺应“安时处顺”的宇宙之道与自然万物平等共处、和合共生,与道共进,才能确保人的个体之美。
汉初道家的重要著作《淮南子》说:“天下之事不可为,固其自然而推之”,故要“循道理之数,因天地之自然”(《淮南子·原道训》卷三十七)。认为浮萍在水里生,树木在土里长,鸟在空中飞,兽在地上跑,这是自然物的本性之美,不需要人为地去教化它,自然之美的终极状态就是“无极”,人类之德的至美就是“无为”。依顺“安时处顺”的天道而不干涉自然万物,是人类最大的善、最高的德,就是人性的至美境界。道教教义与道家思想在倡导“安时处顺”的生态和谐审美观上是完全一致的。可以说,人遵循“安时处顺”的天道与自然和谐,是道教经典著作的核心教义。《太平经》说:“太阴、太阳、中和三气共为理,更相感动? ?故纯行阳,则地不肯尽成;纯行阴,则天不肯尽生。当合三统,阴阳相得,乃和在中也。古者至人治致太平,皆求天地中和之心? ?”(《太平经》卷三十六)这就是说,太阳、太阴、中和三气和谐而化生天地以及人和万物,因此在自然界中,太阳、太阴、中和三气缺一不可。这里说的太阳、太阴、中和三气实际上是指天、地、气“三元”,天与地只有在中和之气的作用下相和合,并共同生养万物,才能有自然界的“太平”之美。强调“太和”之美,即是“太阳、太阴、中和”,即天、地、气“三元”的和合之美,“太平”则可以理解为“三元和合”而达到的大美境界,即自然生态系统的平衡之美的境界。所以,人类也应该遵循安时处顺的“三元和合”之美的品性来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以通达安身立命、诗意栖居、永续演进的适然世界。
(三)“大象无形”天道终极说
“道”最显著的特性是“大象无形”,它“惚兮恍兮”、“窈兮冥兮”,“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抟之不得”,一切的理性思考、科学研究和感官感知都无法穷尽“道”之奥妙,必须通过纯净的心性直观,摆脱世俗欲望的纠缠,才能体悟到“道”的真谛。而这一直观、摆脱、体悟的过程就是审美的过程。“大象无形”,无纳万有,只有无形态、无框架、无隔阂才能容纳一切形体,这就是大美之境。世界上最崇高壮美的气派和境界,往往并不拘泥于一定的事物和格局。正因为“道”的“无形”特性,才是一种大象、大美、大境界,才可以“无中生有”,成为创生意义上的“天地之始”、“万物之母”,也才能成为宇宙之大美、万美之本原。“道”同时又是流动不居的,它“虚而不屈,动而愈发”,表现为“反者,道之动”的辩证法,这就具有了动态之美。包括人类在内的自然万物只要与“道”合一,其生命就会柔韧含蓄而长久,在多种生命力量的相互作用与平衡关系中“安身立命”,并且“周行不殆”、永续衍化。“道”正因为有“大象无形”之境,就可以通过人的生命践行而转化为“德”,而“德”又和“美”相通,也即人类的德性的终极旨归就是接近并融合于“道”的本真之美。接近得越紧密,融合得越体贴,人性就越美,越符合天道。在此基础上,自然之美变成一种包括人类在内的自然万物的生命践行的根据与力量。
在老庄那里,“大象无形”完全走到了传统哲学与美学的界限之外。从字面上理解,“大象无形”是自相矛盾的,既然称“大象”,为何说“无形”?但正是如此,老子创造了中国形而上精神之真谛。其真谛,就在于中国智慧中那些类似于各种“无”的说法(道、无极、太极、太玄、无象、虚空等)。因此,老庄生态智慧的美妙之处就在于是“非概念”的,是属于意境的。历史上,把《周易》、《老子》、《庄子》统称为“三玄”。所谓“玄”,就玄在立象、取象、以象尽意,从而使之成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具有启迪无限创生之美的“众妙之门”。佛家的《五灯会元》载有一著名的典故:“佛陀拈花,迦叶微笑。”说的是,在灵山会上,释迦牟尼对众讲法时一言不发,只是用菠萝花遍示大众,从容不迫,意态安详。当时,参会的500名弟子都不能领会佛祖的意思,唯有大弟子——摩诃迦叶尊者妙悟其意,微微一笑。于是,释迦牟尼将花交给迦叶,并将以心印心之法相传。其实,释迦牟尼这里所传示的,正是“大美不言”的心态——一种至为安详、静谧、调和、美好的心态,一种纯净无染、无欲无贪、坦然自得、乐观自信、无拘无束、不着形迹、不可动摇、与世长存的“真如妙心”。以法国哲学家雅克 ·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和米歇尔·福柯(M ichel Foucault)为代表的,以否定、超越西方近现代主流文化的理论基础、思维方式、价值取向为基本特征的后现代哲学,可以追溯到老庄创造的“大象无形”生态美学思想。“无”之所以能表达“道”的本真美、本然美的深邃意蕴,就在于“无”不是作为逻辑思维的概念,而是一种“象”,一种“无象之象”或称“无状之状”的审美意境。这是“象”最超然的大美境界,是属于自然的“原象之美”、“本象之美”、“真象之美”。中国智慧和艺术的至美境界,集中体现在老庄之“玄”:听见了凡人听不见的声音,看见了俗人看不见的景象,感悟了俗人触摸不到的大美意境。“大象无形”虽然讲“无”,但这种“无”的超验性仍然是动态之美,是“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的生生之美。这是老庄生态美学的超越智慧,即超越了万物表象之美的无形大象之美,又衍化成生生之美的宇宙精神。
《周易·系辞传》:“天地之大德曰生。”在老庄那里,“生生之德”,就是强调以人的创造性精神和合于天地乾坤父母的生生之美,即人能臻及天道的终极至美的境界。道家文化的“贵生”传统就是尊重创生精神,强调全面发挥人的自然禀赋,参赞天地之化育,与自然万物和合共生,流衍生化、永续演进的生生之大美。也就是自觉地把自强不息、生生不已的主体精神,与效法“天道”结合起来的内在美。在国学范畴里,“生”是一个具有极强亲和力的美学概念。《广雅》曰:“生,出也。”生是一个必有所出的过程。《说文解字》曰:“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凡生之属皆从生。”生,指示着动态化的出与进,意味着物自身的呈现与衍化之美,是物由本体大道的存在论境域向物象世界的感性直观的延伸与迈进。生生把物的存在及物自身运动的最基本特征与最内在的美韵全都包容进去,同时它几乎与所有与生有关的审美概念和审美命题都发生了复杂而深刻的关联。从“大象无形”到“生生之美”,人与自然万物从衍化创生的本原上找到了生成美与演化美的根据。
二、“无为而为”人性论
在老子看来,“无为”是“道”的最具崇高美的品性,是人类应遵循的根本法则。首先,“道”本身的存在是自然而然的,是“无为”的“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老子》通行本第37章)。人既然创生于“道”,人性就应该遵循天道,也要按照“无为”的要求任事物自然发展,而不要对自然有过多的人为干扰:“是以至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不始也,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也。”(《老子》通行本第2章)在老子看来,人对于万物只能“辅”而不能“为”,“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只能按照“天道”“循理举事”,而不能有所违背,这是自然的创生之道,也是人类的审美生存之道。王弼把老子的“无为”直接理解成“无所违”,这种解释可以说是所有道学研究之最经典了,它直指人性之美的本质规范,只有对自然之道“无违”,万物才能生长,人类才能生存,世界才有生生之大美。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人,怎样才能做到“无为”而“创生”?老庄认为,一是要持一守中,二是要循理举事,三是要上善若水。
(一)“持一守中”人性本真论
老子认为,宇宙万物都是遵循“道”的规律,从“一”衍化出来的,万物本原就是九九归一,离开“一”这个本原,大千世界的所有生命个体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同样所有的美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空间。“一”是万物之源、生命之根、众美之根据,这种强调世界统一性的哲学思想,蕴含了深刻的生态美学智慧。庄子继承了老子“万物一体”的思想,而且发展了贵“和”的精神。他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天地万物,物我一也。”(《庄子·齐物论》)在庄子看来,天是自然而然存在的,天人本是和谐的统一体,因而“夫明白于天地为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天道》)。老庄“万物一体”思想所表达的宇宙生命统一性与和谐美的精神,强调了本原的唯一性和自然与社会现象的能动性,为当代生态哲学与美学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
综观中国和世界生态哲学与美学,可以发现自始至终都凝结着对“一”的追求,可以说是一部寻一、抱一、持一的史书。哲学寻求世界的统一性,美学寻求源头的和谐性,始终进行着对“一”的追寻与抱持,以“一”为价值实体和价值本质,以“一”的思辨方法为理论前提。任何“一分为二”、“合二而一”以及最高生存与审美境界的“天人合一”,都是对“一”的表述形式,都要还原为本根原始的“一”,以实现统一性。在老子那里,“一”是“道”的代称词,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和谐之大美的表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老子》通行本第 39 章)在庄子那里,“一”是人与自然万物和合的大美境界,“天与人一也”(《庄子·秋水》)。这些,都足以说明“一”在老庄生态美学中的位置。
中国传统哲学的“中道”价值观源于《周易》的“贵中”学说。《周易》以卦爻位是否居中推衍人事,在中则吉,离中则凶。在《周易》里,“中”成为核心范畴,它是一种理想境界,是最高价值追求。《周易》里谈“中”约有一百多处,“中”的称谓有近20种,如中正、得中、时中、刚中、正中、中吉、中行、久中、使中、在中、中直、大中、积中、中道、行中、中节、中孚、不中、其中等。天、地、人三才在“中”则吉,离“中”则凶,一切唯“中”是求,唯“中”是律。《周易》这种“贵中”的价值观源于它的卦爻中位说。《周易》以“中”为正,以“中”为德,贵中守正的价值观其核心精神是时中。清代著名易学家惠栋说:“易道深矣!一言以蔽之,曰:时中。”(惠栋《易汉学·易尚时中说》)儒道两家传承了《周易》的“贵中”思想,并从不同的方面,以不同的形式发展成各自的“中道”理论。儒家积极崇尚“中庸”,形成了不偏不倚、执两用中的价值观。《周易》的“中道”价值观对道家“守中”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但与儒家鲜明的“中庸”思想不同,道家积极倡导“自然”、“无为”,形成了返朴归真、回归自然的“守中”价值观与审美观。正如胡孚琛先生所说:“‘中’之义有四,从事物规律上讲,‘中’为‘正’,即中正的必行之路;从事物变化上说,‘中’即‘度’,即在限度适宜的范围内活动;从空间上讲,‘中’是‘虚’,虚无乃道之大用;从时间上讲,‘中’即是‘机’,即‘动善时’,因机乘势‘不得已’而为之。”道家的这一独具特色的“道法自然”的“守中”价值观与审美观是极具生态美学意义的。
老子积极倡导“自然”、“无为”,从空间上讲是一种“中”的状态。老子曰:“有状混成,先天地生”,“道”是先于天地之前而浑然存在的,它的状态是宇宙未分的混沌状态,而这种混沌未分状态是自然的本初之美,呈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之态,也即“中”的状态。老子把这种自然天道的“中”等同于虚极之美、静笃之美。“致虚,恒也;守中,笃也。”(楚简《老子》通行本甲本)即致力于心性的虚静,要恒常不懈;坚守中道,要一心一意。作为守“道”即守“中”之人,就要懂得并践行无为、不争、知足等“守中”之美德——“道恒无为也”(《老子》通行本第37章)、“夫惟不争,故无尤”(《老子》通行本第 8 章)、“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老子》通行本第 44 章)。这是道家在人事上所表现出的“守中”价值观与审美观。
道家对“中”的态度,既不同于《周易》的“贵”,也不同于儒家的“用”,而是主张“守”,即守卫、守护、持守。道家主张的“守中”,是因为“中”是事物本来的原初之美,由于后天的人为干预破坏了“中”的美态。为了实现人性返朴归真于天道,必须“守中”,即守护住事物原来的本初之美。老子曰:“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老子》通行本第 5章)道家对待自然万物审美的基本原则是按自然规律进行的。老子以风箱来比喻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以及存在方式:从表面现象来看,风箱被不停地运作着,然而在整个运作过程中,风箱中间的“轴”却总是保持着自身位置上的相对稳定。老子以此比喻作昭示:一切事物都有自身的“中”,而这个“中”都同样是相对稳定的,所以,如果找得到这一确定事物的“中”,就是找到了其相对稳定的状态,也就是找到了该事物的本质之美。这种去找到事物的“中”的办法就叫做“守中”,亦即“中而用之”。老庄主张,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心性要“中和生新”,以致中和之美。老子曰:“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多,多则惑。是以至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老子》通行本第22章)老子把“持一守中”提升到至人抱持的“天下式”的高度来认识,把其作为人性最本质的美以及持守这一本质人性的践行标准予以倡导。
(二)“循理举事”人性修行论
老子的《道德经》先讲“天道”,后讲人类之德,最终讲的就是宇宙之道与“人性”的和合之美。许慎《说文解字》注释为:“道者,路也”;“德者,得也”。可见,“道”为道路,后引申为“规范”、“规矩”;德为所得,后引申为“心得”、“觉悟”。朱熹注解说:“无乎不在之谓道,自其所得之谓德,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人之所自得也。”由此导出作为由“道”创生的人类应按照“道”的内在美而行善积德,也就是说要守道而行、循理举事,从而使人性达到完美的境界。道教的经典著作《太平经》继承了老庄“道法自然”、“无为而为”的思想,提出了“自然守道而行,万物皆得其所矣”的命题。认为自然万物的自然而然就是“道”,自然万物之所以能够和谐发展,关键就在于“守道而行”,万物共生就在于遵循自然而然的天道。人作为自然界的存在物,同其他自然物一样,也必须遵自然而然的天道,“守道而行”,也就是要“循理举事”与自然万物和合共生以臻及自然和美之境。
“循理举事”首先要求做到“自然无为”。“自然”是依事物的本性自然而然、自由自在伸展的最美状态,“无为”是顺其自然而不含有人力强加妄为的意思,自然无为,并不一般地排斥人为,所排斥的只是违反自然规律而强加妄为的那种不美的人为。可以说,人为既有遵循自然规律的作为,又有违背自然规律的作为。遵循自然规律的作为即是自然无为,违背自然规律的作为则是非自然的妄作非为。老子强调“为无为”即用人类符合自然规律的作为去实现自然的和谐之美与生态的平衡之美。楼宇烈在《中国传统文化精神》演讲时指出,《淮南子》对无为的诠释是:“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举事。”既要根据规律,也要看环境、时间条件合适不合适去做? ?好心要好效果,一定离不开这两条:循理、因资。推自然之势,是相当积极的做法,恰恰需要用我们很高的智慧去做,这是我们非常宝贵的文化资源。循理举事不仅是人性修行之道,也是人们日常生活应持守的德性,唯有循理举事才不会违背“天道”,才符合人类之德。
其次要懂得知和知常。老子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老子》通行本第55章)“知和”是天地万物生存发展的一大法则,也是人类行为应当遵循的美德,“知常”就是认识自然规律,其用意深刻,其视境高远。道家从物我为一的整体审美观念出发,强调天、地、人的有机统一,把知和知常提到审美生存的核心地位。老庄生态美学思想是古代生态文化的伟大智慧,它强调了尊重自然规律,保持生态和谐美与平衡美的重要性,同时也向人类敲起了“不知常,妄作,凶”的警钟。老庄生态美学认为,天地万物是一个有机关联的整体,自然界有其自身发生发展内在美的规律。“道”既是天地万物的本原和基础,又内在于天地万物之中成为制约其消长盛衰的规律。天地万物由于“道”的生成与制约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和谐之美,这是因为“道”有一种和合万物、协调万物并使其和谐发展的美德。“道”,生长万物并不据为己有,化育万物并不自恃其能,成就万物亦不自居其功。“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 ?”(《老子》通行本第34章)大道流行就像水一样左右迂回、无所不到。任万物赖以生长而不加以干预,任万物赖以成就而不居其功,养育万物而不主宰万物。这就是自然的“常德”、“恒美”,是自然的大德大美境界。在老子看来,“道”为天下之母,为宇宙的根源,产生了天、地、气,天、地、气再生养自然万物,所以万物皆从“道”而化生,从而有了“德”之畜养。其实“德”就是“美”的本质特性,由于德之功,既生既畜,物才能成为物,万物各成其形,物既成为物,自然就有了形状、貌像、声色等等美的元素。所以说,“道”虽产生天地,化生万物,“德”虽畜养万物,虽长育、安定、成熟、覆养万物,却是化生万物而不据为己有,兴作万物而不依恃己能,长养万物而不自任为主宰,这就是最高尚无私、公正无偏的“常德”之美、“和美”之境。正如张继禹指出:“‘知和曰常’就是要人们去用心认识世界万物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统一性,维护它的和谐之美,这样人类才能长久共存。道教认为,天地万物都含有阴阳两个方面的因素,有了阴阳的交和才产生了生命,也就是,只有和谐才会有生机,才能创造出一个可永远持续发展的世界文明。认识到这个常理的人,就算得上整是明智的人。相反,不明白和遵循这个常理,人为地胡作非为,破坏这个自然规律,即人为地毁灭一个物种,或人为地助长某种物质过分地增长,都是对道的旨意的违背。”
再次要知足知止。老子曰:“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老子》通行本第46章)世界上最大的祸患莫过于不知道自我满足,适可而止,最大的罪过莫过于贪得无厌,永不满足,所以只有这种知足知止、知道满足的满足,才是真正永远的满足,也才是人性的内在美。人类要“知足”、“知止”,即认清事物自身所固有的限度,适可而止,知足常乐,以限制或禁止自己贪得无厌、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地对自然界的残酷掠夺。老子又说:“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老子》通行本第44章)贪得无厌、过分地爱取某种东西必然招致重大的花费与损耗,过多的贮藏、聚天下之财尽归己有也必然招致更多的亡失。知道满足就不会受到屈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带来危险,这样就可以保持“恒美”。庄子继承和发展了老子的思想,强调顺其自然、适可而止,认为“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庄子·达生》)。洞鉴生命真实意义的,不追求生命所不必要的东西,洞悉命运之真谛的,不追求命运所无可奈何的东西,以达到人性的静美状态。人保存生命的最好办法是知足知止,顺应自然的变化而更新以辅助自然,从而使自己的心性静笃到与自然同等虚极之美的境界。
反省当代人类所处的自然环境不断恶化、生态危机日渐加剧的局面,最深层的原因在于人类背离了“循理举事”的人性修行原则,只顾自身眼前的利益而肆无忌惮地向大自然掠夺资源,以致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无所不用其极。著名道学家黄信阳指出的:“自从‘人’有了‘人本主义’就想着法使所有生物为人所用,无休止地破坏自然。万物不能奈人何,人却自己在破坏自然中破坏了自己的生存条件,带来了生态危机,人自己惩罚了自己。道教早就认识到对自然的破坏,是有害于人自身的,所以在‘戒律’中就规定了‘昆虫草木犹不可伤’、‘探巢取蛋’是种罪恶、烧山毁林是造孽行为等,希望人们能‘法自然’,不要人为地去破坏自然。要顺应自然因势利导,人在大自然的环境中才能幸福存在。”罗马俱乐部在《世界的未来——关于未来问题一百页》的报告中指出“人之初,步子小,以后逐渐加快,最后向权力奔跑,建立了自己的统治,但往往是建立在大自然的灰烬上的。而且不顾自己是否已经超越极限,是否正在自掘坟墓”。英国著名经济学家舒马赫(E畅F畅 Schumacher)认为,我们时代最重大的错误之一是“现代人没有感到自己是自然的一个部分,而感到自己命定是支配和征服自然的一种外来力量。他甚至谈到要向自然开战,忘却设若他赢得了这场战争,他自己也将处于战败一方”。
1980年联合国发布的《世界自然资源保护大纲》说:“如果要保证达到资源保护的目的,就必须根本改变整个社会对生物圈的态度,人类社会若要和他们得以生存和得到幸福的自然界融合地共存,就需要有新的合乎道德规范的、相互接受的动植物和人。”道家典籍《老子》、《庄子》、《吕氏春秋》、《淮南子》等都要求人们“取物以顺时”、“取物不尽物”,即草木、五谷、水果、蔬菜、飞禽走兽、鱼鳅龟鳖都要按其自然的生长季节获取,而且禁止在市场上出售不成熟的五谷、不成材的树木、未成龄的禽兽鱼鳖等生物,反对为了追求眼前利益而滥用资源,以维持人与自然良性的生态循环的“恒常美”。这种植根于“循理举事”人性修行原则基础上的审美生存思想,是一种尊重自然规律的生态审美观。
(三)“上善若水”人性品格论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争,故无尤。”(《老子》通行本第8章)在老子看来,最善的人其心性品格如同水一样。水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停留在众人都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最善的人,居处最善于选择地方,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不可测,待人真诚、友爱和无私,言行恪守信用,为政精简治理,能把国家治理好,处事能够发挥所长,行动善于把握时机。最善的人所作所为正因为有不争的美德,所以没有过失、没有失望,也就无怨无悔、无忧无愁了。在老子那里,“善”与“美”又是同义的,最善的人就是具有人性之美的人,上善若水就是人的美德要如同水的品性,这就是老庄人性美的价值标准。老子借用水的无形无体、处下不争的特征来比喻人性之美也应该达到的境界。
综观中国古代哲人,最深谙生命内在之美的非老子莫属。他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故强大居下,柔弱居上”(《老子》通行本第78章)。在老子看来,真正强壮的生命不在于获取暂时性的霸气强势,而是在长久的生存状态上有永续创生与演进的能力。柔弱并不意味着退缩而是蓄势待发,赤子和水虽然外表柔弱却能以其柔为自己争得更加充分与广阔的生存空间。这种生命审美观与追求霸气强势的现代文明形成了鲜明比照。自从启蒙运动以来,人类一直凭借着理性的霸气强势张扬生命,用现代科技手段从自然中攫取资源,从弱势民族中掠夺财富,放纵欲望极尽所能地追求感官享受,人类肆无忌惮的行为最终导致了自然危机、社会危机与人的自身存在危机的全面爆发。“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不已。”(《老子》通行本第55章)老子在几千年前便预言了这种文明的后果,他提倡的那种如同赤子般的生命也正是现代生态文化运动所要重新复归的境界,“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通行本第28章)。知雄守雌、为天下溪的生命审美生存方式才符合天道,才能复归于婴儿的那种柔弱的姿态里,从而赢得无穷的生命力和成长契机,在生命过程中衍化出多姿多彩的审美生存的情态。
人如何才能“守弱”、“处下”、“为天下溪”以“复归于婴儿”实现长生久视?老子认为唯有“上善若水”,即人性如同水性——水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正因为有不争的美德,所以没有过失,也就没有怨咎。这就是老庄理想的人生之美——无忧人生。水是最普通最常见的东西。老子借用水的无形无体的特征来比喻人性之美也应该达到的境界。老子认为人性就要如同水一样不受形体的拘束,如此才能使人性进入静美的境界。“不争”是寻找人性静美的前提,“无忧”是人性之美所表现出的常态。只有做到了“不争”的美德,才能达到“无忧”的美境。在老子那里,“上善”就是人最美的品性。老子把“道”作为宇宙的本原,把“德”作为人类依据“天道”所要达到的人性审美准则。“人类之德”接近了“天道”就等于臻及了“上善”的至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