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大约在距今4000多年前,开始进入文明的时代——夏代,中国古代石雕艺术也结束了它的早期起源、发展阶段,而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
在被认为是夏文化的河南偃师二里头文化遗存(距今4000至3500年左右)中,考古学家发现了品种较多的石雕制品。就工具而言,有石杵、臼、刀、箭、斧、凿等,与前期相比,其精美的程度皆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外,还有石磬、仿制的石贝等等。二里头文化的石雕精品,要首推一件羊头石杵。它是巧妙地利用了圆柱体石杵的上端,依稀圆雕出可辨的绵羊头形,其抽象明快而对称的样式,体现了简洁粗犷的刀法,也具有图案化的装饰特点。它上承原始陶羊塑(如河姆渡文化的陶羊)的造型风格,是独具时代特色的商周石雕的先声。
继二里头文化之后,是二里冈文化,代表商代中期的遗存。这时的石器生产仍占重要地位,当时盛行各种陶塑制品,却罕见引人注目的石雕作品。
直到殷墟文化时期(约公元前1300至公元前1027),进入中国青铜时代的鼎盛阶段,石雕艺术又重新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晚商的石雕作品称得上是形式多样,有圆雕、浮雕和透雕的人物、动物和工艺品。
出自安阳四盘磨的白石箕踞人像,双手着地,身躯后倾,衣裤周身刻画有兽面纹,头戴箍形帽。体势具有随意恣放的特点,面部表情呈凝神沉思之状。
此雕像衣着华丽,当为贵族形象,其坐姿为箕踞,为东夷的旧俗,正好交代了商人与东夷同源的关系,因此石雕的历史价值远高于其艺术价值。
晚商著名的人物雕像,还有出自安阳侯家庄1004号大墓的白石人残像,殷墟妇好墓的376号石人。这些人物刻画细致,服饰发式清晰可辨,是古代雕刻家对社会生活的直接表现,从而为后人留下了可供观摹的范本。例如,妇好石人,写实而不重酷似,反而取得了古朴自然的生动效果。其头戴弁冠,辫发盘头,是我们研究了解商人生活习俗最为形象具体的资料。《史记·殷本纪》说,商纣王时,“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这件跽坐石人为裸像,正好是反映了商人不以裸体为耻的上古民俗。另外,白石人残像,其所刻画的衣纹和坐姿也十分清晰和生动,是研究中国上古服饰和民俗不可多得的精品。李济博士曾指出,这一石刻的坐姿,往往是用于中国的礼仪场合,如皇帝接见官员时。这种“正坐”的姿势一直持续到汉末,而日本的“正坐”是通过朝鲜而接受中国的这种礼仪的影响的。
晚商石雕中还有一件著名的线刻浮雕神人像。这种形式也见于玉雕,它作兽面人身的蹲踞之形,显然是神灵的化身。据认为商周的兽面纹是时王和祖神的象征,此神人作兽面和蹲踞之状,形象威严狞厉,正是时人膜拜祖神的证据。
商人社会中盛行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观,动物也是时人崇拜的神灵,因而石雕艺术家尤其善于表现形形色色的动物世界。
大型的动物石雕多见于王都安阳殷墟。侯家庄出土的石鹗,造型粗重,周身有线刻纹饰。是一种不拘泥原型的再创造。其尖喙和突目勾活了猛禽的本质特征和凶狠的个性,其余细部皆被略去,其下之足粗细不一,是为了支撑平衡。也避免了单调感,其身上的羽毛和双翼则用线刻纹表示。这种于圆雕造型中融入图案装饰的手法,是商代雕塑区别于史前雕塑而形成独自风格的显著特点。
从文化特征、宗教的强化以及艺术风格的变化,我们也可察觉到商周社会与原始社会有着明显的不同。出土于殷墟侯家庄1001号大墓的白色大理石兽首人身跽坐像,就反映了这种历史的深刻变化和社会的转折。
这尊石雕我们不妨称之为“中国的司芬克斯”。古代埃及的狮身人面像司芬克斯,是古埃及法老王和神灵的化身,源自古代的图腾崇拜,即原始人都把自己的神圣祖先想象塑造成某种动物神灵,进入阶级社会,最有权威的君王祖神,其化身自然也就成了人兽的混合体。如同狮身人面像的起源,商人以鸟为图腾,所以他们雕刻神秘而有威力的石鹗,作为宫廷建筑和贵族阴宅的守护神。这些大型石雕背部都有凹槽,是为了便于安置而凿制的。
兽首人身跽坐像,面目狰狞恐怖,线刻纹以夔纹作为对称兽面纹的主题,这种双关的图案装饰语言,在青铜器装饰纹样中最为常见。它作为守护神的化身,与狮身人面像的功能也是一致的,一方面它是体现了商王至高无上的威严和神力,另一方面它作为宗教的精神力量,对时人也起到威吓和震慑的作用。
晚商大型石雕的造型通常洗练而抽象,并体现了商周艺术特有的华丽而繁缛的图案装饰风格。但是,晚商石雕风格并不单纯。如妇好墓的376号石人就不加任何修饰;另一件石虎,是用带条状纹的红褐色石料制作的,恰似虎身的斑纹,与“俏色玉雕”的技法同出一辙。
可以说,殷墟妇好墓就是一座商代雕塑艺术的宝库,除了大量的玉雕,其中还有石豆、石鸬鹚、石蝉、石熊、石磬、石牛等精湛的艺术品。这些发现表明,商代艺术既有其神秘庄严狞厉的一面,也有表现艺术家热爱生活和向往自然的一面。
商代石雕还具有一个重要的时代特点,那就是石雕开始融入建筑艺术的行列,从此,它就成为古代宫廷、陵园和各种大型建筑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周承殷制,西周至东周初期并没有产生什么引人注目的石雕作品。与商代一样,周代的玉、石工艺品制作都是在同一作坊里进行的,所以我们在西周至东周初的礼器中,也发现有石雕作品。其类型有璧、环、瑗、璜、圭、璋、琮以及戈、斧、戚、刀之类的仿兵器仪仗用品等,这些器物是作为标志贵族身份等级尊卑的礼器,所以制作都十分精美。
大孔的璧环类石雕在新石器时代就是常见的装饰品了,如大汶口文化的石璧环,此外还有仰韶文化半坡类型的石璜。然而,就是这些实用的装饰品和器具,进入文明时代,加工日趋精致,在艺术品表达的观念上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它们不光是标志身份等级的礼器,而且被赋予了丰富的礼仪纲常和伦理道德的观念。
例如,《说文》说:“璧圆像天”,古人认为天圆地方,所以象征天的璧也就成了祭天的礼器。不仅如此,它还有敛尸、等贵贱、馈赠、辟邪和系佩等用途。再如,“半璧日璜”,为常见的佩饰,它尚有“礼地之北方”的祭祀用途。
《说文》还说,“石之美有五德”,这是将玉、石混为一谈,不过它也反映美的石雕作品,同样是时人伦理道德观念的象征。如《周礼·考工记》说,“琬圭九寸而缫,以像德……牙璋……以起军旅,以治兵守”。我们在周代的圭、璋之类的礼器中,的确看到了不少石制品,它们与玉器一样,都具有各种功能和美学的象征意义。
西周缺乏风格样式突出的石雕作品,我们认为这与周人的禁欲思想(见《尚书·酒诰》)和敬天保民的守成态度有关。但是随着各地诸侯势力的崛起,进入春秋战国以后,前期在石雕艺术上沉闷无为的格局便被打破。面对着政治变革和战争风云的洗礼,春秋的孔子曾发出过“礼崩乐坏”的哀叹,然而事实上旧世界的动荡却促进了中原列国的繁荣,开明的政治也鼓舞了古先民在各个领域内进行创造的勇气,中华民族的文化艺术进入了一个真正伟大的复兴时期。
春秋战国的石雕虽然罕见独立的作品,但石雕的技艺却进入更为广泛的领域。例如,周代所制的礼乐器石磬,已作成精美规整的磬折的形式,它们不仅合乎音律,而且音域逐渐丰富宽广,从而形成所谓“编磬”,有专业的击磬乐手。
这是古代石雕造型艺术促进古代乐舞发展的明证。
先秦文字有一项突出的功能,那就是书史记事,但它们通常都是被镌刻在青铜器上的。到了春秋,刻石文字开始与石雕艺术融为一体,陕西凤翔发现的秦襄公时代的10个石鼓,就属于里程碑式的代表作。
这10个雕凿而成的石鼓上,均有篆文刻成的四言诗一首,内容主要是叙述秦国贵族的田猎生活,格调与诗经中的《秦风》很接近,也属古典文学中的佳作。另外,石鼓造型长宽比和谐,曲面的变化极为自然朴实,也体现了独特的审美价值。河北平山发现的战国刻石《河光刻石》有2行19字,也是研究战国刻石书法的珍贵资料。
战国平山中山国3号墓所出的两件大型石雕板,是当时浅浮雕形式的代表作。它是由许多小石板拼连而成,长45厘米,宽40.2厘米,其四周以涡纹为饰,这也是当时玉雕中最常见的纹样,石雕板内按方格均布着虎形、兽面、蟠螭等装饰母题,这些穿插缠绕变化极为巧妙的纹饰,与当时青铜器装饰中习见的手法同出一辙,皆体现了华美绚丽的装饰风格。这种石雕板,据认为是早期的象棋盘,因每方各有六子,所以又称为“六博”。这就是六博局工艺石雕。另外,铁制雕刻工具的广泛应用,也为开拓更广阔的石雕艺术领域提供了前提。
安徽寿县朱家集曾出土过一件圆雕石卧牛,它仍具有简括抽象的造型特点,但已失去商代石牛那种融入华美图案装饰的风格。可见,当时的雕刻家还是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玉器的创作上。因此,我们不得不把眼光移到另一种小件的石雕工艺品上,那就是石刻的肖形印。
春秋战国开始流行的肖形印,事实上也是古代石雕技法在雕刻印章中的移植。
例如,从印章的外观造型来说,它有圆形、长条形或折矩形,印体上部的印钮有鼻钮、坛钮、覆斗钮、亭钮、兽钮等,都是具有形式美感的几何体,或为抽象优雅的兽形圆雕装饰。肖形印有一部分印文属美术化了的古汉字,如西周的龙纹印和鸟纹印,战国巴蜀人的图画印章和中原的肖形印,内容十分广泛,有鸟兽、人物、神怪等图像,实际上是石雕线刻和浅浮雕技术在印文镂刻中的应用,也是先秦古石雕成就的一个缩影。
从前述的秦石鼓,我们已知道秦人在春秋战国的石刻艺术领域中独树一帜。事实上,秦人还在王宫陵园中采用石雕作建筑的装饰点缀,如在陕西凤翔西村的秦雍都的宫室陵园(春秋)旧址中,就曾发现过两件高约22厘米的石俑。战国时秦昭王在兴建成阳横桥的过程中,还令人雕刻忖留神石像;秦人还在著名的都江堰雕刻镇水石牛和三尊石人水尺。进入秦始皇时代,中国的石雕艺术又有了长足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