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距今1万年前后,原始先民告别了采集、狩猎经济,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而转入了定居的新石器时代,人们开始从事以农耕和畜牧为主的聚落生活。当原始人一告别山林的采集、狩猎环境,移居平野河岸和丘岗,过去那些栩栩如生的狩猎艺术也不复重现。
人们发现,新石器时代的彩陶图案,往往都是简练、概括抽象变形乃至几何形式化了的动物纹饰(如西亚公元前3000年的彩陶),因而在新石器革命蓬勃发展的地区,石刻岩画已退居次要乃至绝迹,人类再现动物的天赋也大不如前。
中国新石器时代先民,大约在距今1万年左右,已会烧制陶器,但在距今七八千年左右,才开始进入彩陶时代。相比而言,中国古人类发明磨制石器的技术,在旧石器晚期就得到了运用,山顶洞人的石质装饰品,是经琢磨穿孔而成,这是中国古代雕刻史上的里程碑,因为,只有研磨技术的发明,石料才会成为人类攻无不克的雕刻质材。
裴李岗、仰韶文化时期,是中华大地冰川期结束,非常适宜于人类生存发展的气候温暖期(距今8000至5000年前)。定居的农耕民,他们乐天知命、相安无事地编织着和平的颂歌。他们制作各种各样的陶器,喜欢采用抽象简练、概括的人面鱼纹以及各式几何纹作装饰,人们对形式美的认识大为扩展,造型艺术也扩大到雕塑的各个领域。
中国新石器时代较早的石雕作品,可以裴李岗文化(约8000至7000年前)的石磨盘、磨棒为代表。它是用砂岩加工而成,外观被设计呈鞋底状的几何形,工整而大方,重心稳定,其加工难度很大,需要敲打、切割、琢磨修整,涉及到各种石雕加工的基本技法。与同时的各种磨制石器相比,它更具有形式感。它不仅是对原始人生产劳动的忠实记录。还体现了较高的审美价值。
这种凝聚着双重性质劳动的石工具,往往被作为随葬品置于死者的身旁,正是宗教般的感召力才能促使艺术家创造出这种罕见的石雕作品。
然而,在新石器时代,由于陶塑易于造型,质材随处可得,因而它始终是雕塑的主流。一直到铁器发明之前,石雕仍然是罕见的艺术品,所以,我们的注意力还得转向石刻岩画。
石刻岩画,在条件适宜的边区,仍是原始艺术家创作的主要形式,而且经久不衰。例如阴山岩画中就有不少新石器时代的作品。
例如,麋鹿和野牛,郜是喜欢生长在温湿的气候环境里。大约在距今8000至5500年间,我国的北方就属这种气候,所以在阴山岩画中出现了大量的这两种野生动物题材。这些凿刻岩画因其造型的形象逼真,为动物考古学家复原其真面目和进行石刻断代,提供了十分有力的依据。
如麋鹿的躯体虽略作夸张,但其头部和犄角分叉则保持了写实性;野牛的剪影,也是其弯曲夸张的犄角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其挺拔的体势和略作顾盼的头部,生动地体现了动物充沛的活力以及倔强好斗的个性。
阴山岩画的表现风格,其影响是十分深远巨大的。事实上,我国北方和西北的古代游牧民创作的岩画,多属凿刻石壁而成,其源头则应溯至阴山岩画。另外,狩猎与动物的描写始终都是永恒的主题。例如,甘肃黑山石刻的创作年代,据认为已进入相当于中原的商周时期,这些早期羌人创作的石雕人物、野牛,无论在技法和表现风格上,都可说是继承了阴山岩画的特点。我们再以公元前3世纪的新疆天山石刻画像为例。其虽然采用了浅浮雕形式,但所刻画的人物面部仍显得鬼谲神秘,肢体抽象而略去细节。这种朴拙的表现风格,与阴山岩画比较,也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尤其是阴山岩画的黑影抽象表现形象的技法,即便进入文明时代,它也是最常见的艺术形式。商周金文中的图画字,战国铜器的写实纹样,秦画像砖的人物狩猎图,都是这种技法的延伸,只不过是后者日趋精确化、形式化和韵律化而已。由此可见,黑影技法的抽象概括和夸张的特点,实最能体现中国古典艺术不重形似,追求气韵生动传神的审美理想。
此外,中国古石雕技法的另一源头——线雕,也是出现于新石器时代。发现于江苏连云港将军崖的石刻雕像,据认为就是新石器时代末期的原始先民凿刻的。
将军崖石雕多属于线刻作品,先民以石壁作画面,刻绘了三组图像,包括人面、农作物、鸟兽、星云图及各种原始刻符,据认为它们是集中表现了古先民对天体的认识和天神崇拜观。如有的人面纹下各有一条线纹通向下方的植物,中间都省略了躯体。有的学者认为他们是稷神;也有学者认为它们是太阳神或祖神。就是这种线刻石雕形式,在历代的石雕创作中,被运用得最为广泛。
新石器时代的石雕虽然出土不多,但其风格并不单纯,也是完全不同于石雕岩画的另一番天地。出自辽宁东沟后洼的几件滑石雕刻,皆为圆雕小人头像,刀法显得粗犷奇拙,形象古朴、生动,表明它们是象征性的作品。
出自河北滦平金沟屯的一批石刻圆雕人像,样式要多变一些。如大者作立姿,面部刻画清晰。双手置于胸下,足部相连,足底作圆锥状,以便于戳立于土中。它的造型使我们联想到西伯利亚的石器时代神人偶像,显然这是供原始先民膜拜的神灵。有的小雕像仅有6厘米高,五官与表情依稀可辨,躯体作举手盘腿之状,可能是一种即兴之作。
上述两者的时代皆在6000至5000年前之间,某些形式还反映出它与更早的原始雕像,在形式表现和艺术功能上都有着明显的联系。
巫山大溪文化中的石雕,则为两件浮雕人面像。是用质地细腻的黑色火山岩雕琢刻磨而成。
其平面呈椭圆形,高6厘米,宽3.6厘米,正反两面皆浮雕有脸面丰满、瞠目张口的人面像,顶端有穿孔。这种怪谲的人面显然具有神灵的作用,它是作为护身符系挂在古先民身上的。用神灵的偶像作护符,这是古今原始民族的通例。由于这种神灵是想象的,其神秘性也决定其必然是象征性的艺术。这种不求形似的小石雕像,我们在甘肃马厂类型的遗存中也曾见到。它显得更为抽象,只见脸部轮廓,用绿珠镶嵌表示眼睛,没有鼻梁,略现嘴巴。它也有穿孔可供系挂,原始人佩带它(灵物),便会产生魔法的作用。
《竹书纪年》说:“黄帝仙去,其臣有左彻者,削木作黄帝之像,帅诸侯奉之。”事实上,新石器时代的许多人首雕像,就是后世祖先偶像崇拜的滥觞。
前述的人首石雕,尽管表现手法稚拙抽象,但并不意味着当时雕刻技法低下。如大溪文化的浮雕人面就采用了刻磨的技艺,而且其形象还具有一种无形的宗教力量。显然,当时的雕刻家,是把他们主要的精力放在创作玉石雕刻品之上了。因为我们在红山文化和良渚文化(距今6000至4500年左右)中,已看到了许多精湛绝伦的玉雕作品以及小石雕工艺品。
红山文化的玉龙是罕见的杰作,它是用硬度较高的岫岩玉制作的,这是石雕技法应用于玉石雕刻创作的证明。众所周知,古代雕刻品中,玉与石的质料是很难区分的,在专家的鉴藏分类标准中也只有相对的看法。例如有的专家把青金石雕列为玉雕,有的文物鉴定专家则把青金石雕列为石玩雕刻品。再如区分玉石,色泽也是重要的标准,但事实上色泽优美的大理石雕刻,也有人将它列为玉雕,于是就成了人们惯称的“石玩”。但是有一点我们可以确认,在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古代雕刻家是将玉和石同等对待的,所以我们在红山文化和北阴阳营文化中,见到与玉雕共存的还有鱼形石坠、雨花石装饰品。
另一方面,原始的艺术家还把他们的技艺广泛应用于实用器具加工的领域,制作石杵、石臼、研磨盘以及各种石农具,同时还用于雕琢石室类型的墓冢和石椁。尤其是后者的出现,在中国古代石雕建筑艺术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发现于辽宁海城的新石器时代晚期石棚,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巨石建筑是不加雕琢的天然巨石的简单组合,显得沉稳有力,是使人超脱于尘世的原始巨石崇拜的产物。它一度盛行于欧亚草原,后流传至东亚大陆,我国进入文明时代,在边区仍然可以找到它的遗迹(如四川西昌河西大石墓)。辽宁海城的石棚形式,其石板已被雕琢成规整的几何体,人为的力量得到加强,自然力和宗教精神显然就减弱了,它当为巨石建筑的尾声。这种石棚建筑,据认为是墓葬。在史前人的心目中,巨石通常被认为是灵魂或神的住所,因而它常被用作界石、棺椁或宗教崇拜的对象。如商人的土地神主(社神)就是石头。《淮南子·齐俗训》说:“殷人之礼,其社用石。”据史书载,商人的后裔宋人仍然使用雕琢而成的石椁。《礼记·檀弓上》说:“昔者夫子居于宋,见桓司马自为石椁,三年而成。”《史记·秦始皇本纪》说秦人建骊山陵,“发北山石椁”。秦人与商人皆出自东夷,他们采用石椁的作法,正是源自辽宁海城的新石器时代石棚,以及山东龙山文化的石椁墓。
迄今为止,考古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的石雕作品,可大致划分为几类。第一类为传统石雕,包括传统的典型细石器和小件饰物;第二类为磨制实用器,包括日用品、器皿和生产工具、武器;第三类为具有宗教性质的偶像;第四类为具有生活气息的动物石雕、琢制的石磬。其中以器具和动物石雕最能代表当时石雕造型的最高水平。例如辽宁东沟后洼遗址出土的滑石雕,有虎、猪、狗、鸡、鹅、鹰、蝉、鸟、昆虫、鱼等形象,它们自然生动,单纯而谐趣,体现了艺术家对生活的热爱。其中还有一件龙形石雕,作屈身、阔口、张眼、出角之状,为已知的最早的石雕龙。这种超脱于现实的幻想神性动物的造型,一直是后世雕刻家乐此不疲的创造主题。我们后来能在商代妇好墓中,见到众多的现实动物和幻想神性动物雕刻品的存在,不能不归结于新石器时代这种热衷于讴歌自然生命的石雕传统。
另外,我们还可从新石器时代先民创作的实用器具中,领略到几何造型这种艺术语言的美妙之处。
事实表明,新石器时代的石制品,如生产工具和武器——斧、刀、箭、纺轮、石环、石璧,都具有能够引起人们视觉美感的点、线和轮廓,它们再现在装饰形式上,便构成了前所未见的几何艺术语言的系统。
不以规矩,则不足以成方圆,这是古人对形式美感最本质的观察和体验。所以,中国早期的象形文字,都是一些由方、圆的线条结合点、划构成的精巧图形。这种象形字是把语言文字同美学结合而成的艺术创造,它事实上是与原始石雕的几何造型同一源泉。
古代人类是在创作生活用具的同时,创造了点、线、方、圆等几何形象,我们只要仔细地浏览一下新石器时代晚期典型的石制品,就禁不住会赞叹古代先民怎么会有如此高超的造型技巧。尽管尚未发明铁质的凿刻工具,但他们已能用最概括的点、线反映出对象的客观实际。这些器物的形、线是那样的优美,如纺轮、石环、石璧的圆线与圆孔是如此规矩,斧、箭头上的两边刃,是那样的对称精确。古代先民已完全懂得,最美的形式同时也是最为便利实用的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