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人类社会的产物。语言随社会的产生而产生,随社会的发展而发展。语言离不开社会,社会也离不开语言。作为社会交际的工具和传递信息、承载文化的工具,任何一种语言对社会的发展与进步都产生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语言在应用中经常会遇到需要进行规范的问题。语音需要规范,词汇需要规范,语法也需要规范。就我们的汉语来说,它的书面形式是表意的汉字。历史悠久的古老汉字,由于它形体、结构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使它在发展过程中也带来了拼音文字基本上不存在的、需要不时进行规范的问题。从古文字发展到今天通行的现代汉字,汉字经历了许多演变和规范的历程。秦始皇统一文字,就是一次强有力的文字规范化举措。现代汉字由繁趋简,也是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一种规范化行为。可见,对于现代汉语来说,规范化实际上涵盖了对汉语语音、词汇、语法及其文字等进行规范的内容。一般认为,越是发达的语言,规范化的程度就应该越高。人们往往把语言的规范看作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文明水平的标志之一。一种具有明确规范、能够充分发挥社会功能的语言,被看作是民族意识增强、民族文化高涨的重要体现。汉语是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的、历史悠久的高度发达语言,它的规范化尤为重要,必然深受海内外汉语使用者的关注。近半个多世纪以来,打从新中国成立起,汉语规范化工作就一直受到高度的重视,被看作是国家语言文字工作中的头等大事,大力开展各项围绕汉语规范化、为汉语规范化服务的工作,成为语言文字专业人士责无旁贷的光荣任务。有两个最明显的例子:
一是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组织起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一批专家编纂为词汇规范化服务的《现代汉语词典》。这部词典出版几十年来一直跟进汉语词汇发展的情况,不断进行动态的规范工作,在每一个新版本中反映出词汇规范化的新成果。因此,它所收录的语词以及对这些语词的注音、释义等,一直都被公认为最具规范性及权威性。
二是60年代开始组织起一批学养很深的语言学家对现代汉语中存在异读的词进行研究审订,最终完成了前后三批的审音工作,由国家职能部门公布实行,使汉语异读词的音读有了明确的规范。几十年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汉语的发展,特别是汉语在海外的应用不断扩大,汉语的规范化难免出现新的情况,产生新的问题。不断跟进语言发展的新动向,正确处理语言规范与语言应用之间的种种关系,迄今仍然是我国语言文字工作中的重要课题。总之,语言规范化是动态的。应该在语言发展中随时注意进行规范,又把规范的成果用来推动语言的健康发展。
语言规范化既指语言本身的规范而言,如前面所说的汉语的规范化;另一方面,在人们的语言实践中,就语言的社会应用而言,语言规范化的提法又常常伴随着语言的多元化来说。其实,这时候所指的“规范化”,相对于“多元化”,就是“单一化”的意思。值得注意的是,语言应用的多元化在现代社会中早已是相当普遍的现象。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甚至一个家庭,存在着多种语言(方言)并存并用,人们的语言生活多彩多姿,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笔者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习惯多种方言并用的语言环境:跟父亲说客家话,跟母亲说潮州话,跟同学及社会人士说广州话,近几十年又多了说普通话的机会,实际上也就是经常四语并用了。在世界各地,语言应用的多元化格局主要表现为几种不同的形式:或双语并用、多语并用,典型的例子如瑞士、新加坡等;或双方言、多方言并用,如我国南方某些方言杂处的地区;或社会共同语与地方方言并用,我国在大力推广普通话的情况下,一些方言势力较大的地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将仍然是这样的语言应用格局。
香港的情况比较特殊:它的语言应用多元化格局如今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三语两文”。“三语”就口语而言,口头上语言的交际以本地方言粤语为主而同时兼用全国通用的普通话和英语。“两文”就书面语而言,指中文和英文。一般来说,同一个社会中,人们视不同的环境使用不同的语言或方言进行沟通,这种语言生活的多元化反映出社会生活的多彩多姿,并不会妨碍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可是,在语言应用多元化的社会中,得结合语言应用的实际情况,给同时存在的每一个语言及方言以恰当的定位,处理好它们之间的关系,这样才可能在多语应用的社会中构建起不同语言和谐相处、各司其职的语言应用平台。否则,如果共处并用的不同语言没有处理好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有可能以语言问题为导火线而激化社会的矛盾,甚至酿成流血事件,南亚大陆一些国家,就曾不止一次地发生过因语言问题而爆发流血冲突的惨痛教训。实际上,只要面对现实,定位恰当,各就各位,多元化语言应用中的不同语言(方言),就完全可以在合理的语言格局中各司其职,发挥各自的功能,对当地的政治稳定、经济繁荣和社会进步产生积极的促进作用。香港回归以后实行的“三语两文”政策,堪称是语言应用多元化的良好范例。
众所周知,瑞士这个经济发达、现代化水平很高的欧洲小国,同时使用着几种不同的语言,而法语和德语则是政府规定的官方语言,两者都具有“国语”的身份。加拿大的主要通用语是英语,但魁北克省却明文规定以法语为官方语言,被称为“法语省”。至于新加坡,这个以华人(华族)为主体的小小岛国,出于历史和政治上的考虑,英国人、马来人和印度人也是新加坡社会的成员,所以在独立时就宣布上述四种语言并存而又以英语作为工作语言及对外的官方用语。在语言应用多元化的格局中,各种语言(方言)的定位是各自不同的。
拿我们的汉民族共同语——普通话来说,在内地,尽管也存在共同语和方言共处并用的语言多元化局面,而共同语——普通话始终是作为多语(方言)中的主导语言受到政府的大力推广,其他地方方言,不论“势力”有多大,始终只能从属于全民共同使用的普通话。同样是普通话,到了香港特区,尽管特区政府也在不断加大推广普通话的力度,但由于香港特殊的社会历史背景,普通话的通行范围与使用频率始终无法赶上粤语,在三语并用的香港生活语言环境中,起主导作用的社会用语迄今仍是粤语而不是普通话。
语言规范化跟语言的应用息息相关。规范是为应用服务的,不是为规范而规范。我们必须明确:在多元化语言格局中占有一席之位的各种语言和方言,都是应用中的语言,都有必要面对本身的规范化问题,考虑采取必要的规范手段。拿粤语来说,它的规范化问题绝不比普通话少。正音、用字乃至词语应用上的规范,都有大量的工作可做。就看那数以百计的本地独创的方言用字,写到书面上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令人咋舌,是不是有适当规范的必要呢?香港人说中国话,总爱夹杂一些“洋话”,这该不该有所收敛、有所遏制?这类“语码夹杂”的现象是社会文化的反映,已经习惯成自然,我看不能一概抹杀,但到底可以有多大的容忍度?这确有研究的必要。粤语的规范化还跟民族共同语的规范密切联系。香港学生的语文作业是规定要用白话文写的,自然也就不能不用合乎白话文规范的现代书面语来表达了。这就难免会给平时说惯粤语并无时不受书面化粤语影响的香港学生带来一些困难。但无论如何,语言规范化的精神是使用任何语言时都不能不贯彻的。语言应用多元化既给我们的语言生活带来多彩多姿的乐趣,也提醒我们必须多多关注语言应用中的规范问题。语言规范化的宗旨始终是要使我们的语言有明确的规范,从而使之能够更充分地发挥作用,使之能达致语言表达的最佳效果。语言使用者要持维护语言规范化的态度,但也希望语言规范不至于成为束缚语言使用者的绳索,让语言使用者有动辄得咎之虞。
我们认为,在厘定语言规范时,有必要多作调查研究,多观察语言发展的趋势,遇到分歧的现象,不妨多保留一点宽容度,等一等、瞧一瞧,别忙于下结论。例如,汉语中“堵车”一词,南方人说普通话时会说成“塞车”,这两个词我看应该都不算错,有人却硬要指责说“塞车”不符合规范,这就未免太苛刻了。我是赞成“规范中有所灵活”的说法的。怎么个灵活法,这里说不清楚,留待以后再来讨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