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梓瞳已在凤驾上,而凤驾行在去临近弋京郊区的一个地方。隐约中,厮杀声又起,听得梓瞳一阵烦乱。
弋鸿宣亲征,朝中大将倾随尽出,除留守弋京南部百余里地的莆台的两万禁军和弋京的一万禁军,再无其他战斗勇猛的军队。而此刻弋晟宣的军队已兵至城下,莆台的军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不用说弋鸿宣的北伐军了。
短时间无外援,必须要想方设法渡过这一难关。
梓瞳闭目,摒住呼吸,暗道:子轩,你放心,梓瞳定要为你守护好弋京,让您安心扫平北朔,无后顾之忧!再安心地上路……
“谁在唱歌?”
马蹄踢踏,车撵轱辘,入耳的除了远方传来的烽火声外,此时竟掺入了一缕缭绕不绝的丝弦胡笳乐曲声,靡靡之音,听得梓瞳脑胀头晕,心中憋火。
“回皇后,是苏淑妃!”
梓瞳冷笑着掀帘远望,只见骊车所经的延翎宫有宫灯十步一盏,迤逦数里,照得整个宫殿明灿如昼。
梓瞳总觉得苏瞳媛知书达礼的表皮下似乎缺了些什么精神,一直以为这缺的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却不知她竟是如此不知安危思定,城破人亡之际还通宵达旦地歌舞升平!
“再快些!”梓瞳用力扔下手中紧攥的车帘,咬牙,抬手塞耳,命令着随行士兵。
“是!”
出了宫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宫门外的街道安静如故,过了弋津桥,梓瞳才知道弋京九陌街巷的百姓是如何地慌乱心焦。
但凡是人家都点亮着烛台,平日里七十五步宽阔横行无阻的上东门大街此刻挤满了来往的人群车辆,原本只留着皇室用的正中御道上也稀疏着有几个不怕死的人在上面急奔如狂。
“皇后,怎么办?”保护梓瞳的禁军首领踌躇着问梓瞳。
“保持原速,但记着不准伤人!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也不要过分计较那些在御道上行走的人!”梓瞳吩咐得淡然,心中却是难以平静。
看样子都城里的每户每家都被这攻城的声音惊醒了,一个个背包行囊、举家携眷的,这样的人心紊乱,难免会影响到城门守军的军心。
梓瞳蹙眉思索时,突感觉马车猛烈一摇,车行顿时一瘫,然后就再不动了。
“怎么回事?”梓瞳抬高了声问道。
“回皇后,御道上不知怎会有这么多的碎石子,您车撵上轮子散了……”车外禁军的话还未说完,耳边一阵马鸣嘶叫后,只听那声音再度响起,语中有讶,音中带喜,“萧大人!皇后的车撵……”
可是潋晨?梓瞳心中一喜掀帘欲看时,那紫衣锦袖下的大手却早一步拨开了车帘,他的手指扣上梓瞳的手臂顺势一拉,梓瞳便很轻巧地由车中跃出,稳稳地落到他的马上,依在他的怀中。
梓瞳撩起帷帽上皂纱,迎着那双清澈含笑的眸子,微微一笑:“潋晨。”
“我和皇后先走一步,你们在此维持秩序!”萧潋晨低头望着梓瞳轻笑,抬手挥动马鞭,但听一声马鸣嘶叫,夹道的院落屋舍、行人马车皆如风影般甩在了身后,风吹动着覆在梓瞳脸上的轻纱缦舞,一时间,只觉得如赴青云般的舒爽潇洒。
饶是他刚刚的笑容让梓瞳安心不少,梓瞳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找着了?”
“是!”他眼中笑意愈见明显,唇角扬起,悠扬一笑,道,“那些叛臣已经都被我拿下了。”
梓瞳听了终于稍宽了心,倚在他的怀中放心闭了眼稍稍休憩,口中只道:“去慕容吟风那儿。”
萧潋晨也不再说什么,因为他是知道慕容吟风现在的住处的。哼,莫要忘了他是天机楼的老板!
“吁!”待到了慕容吟风的住处,萧潋晨一声轻啸停马,梓瞳才被唤醒过来。
睁眸时,入眼处玉人双立:女子妩媚,男子俊朗,锦衣飘飘,气韵高贵——微音和慕容吟风已站在门外笑望着梓瞳和萧潋晨,那笑容,古怪得让梓瞳禁不住脸上一烧,忙挣脱了潋晨的怀抱跳下马。
“表哥,表嫂。”梓瞳极慢地摘下头上的帷帽,将满面通红的脸暴露在明烛灯火下。
“表妹,这天很热啊!脸这么红!”慕容吟风嘻笑时,眼眸也是冷如寒星。他看着似是装傻充愣、一本正经的模样,语中却溢满了讽和嘲,听得人忍不住就想揪着他一顿好打。
梓瞳瞪着他,半响,掂量再掂量,终是放弃了和他辩驳。他连“死”后,都带了微音走,不就是最好的了断吗?又何必再去招惹他们这对神仙眷侣呢?
“表嫂,你看,表哥的嘴,可是越来越刁了!”梓瞳轻笑着看向微音,娇然语音中,满是委屈和不依不饶。
微音看了看,但笑不语。能有现在这种关系,她已是满足,何必再强求呢?他的家,于她,只是奢念。既然得不到,又何苦执着呢?
梓瞳不甘心地回瞪了慕容吟风一眼,脸色一垮,手拉起微音的胳膊,冷道:“表嫂,梓瞳是来找你谈事的。看你的面子,先不和他一般计较。”
言罢,他三人望着梓瞳,片刻的怔然后,皆摇头失笑。
“好。表嫂代你表哥多谢你。走吧,随我进府。”微音挽着梓瞳,身子一转,不由分说地拉走了犹自气恼着与慕容吟风对峙的梓瞳。
其实她不拉,梓瞳也不会和慕容吟风再争执下去。与慕容吟风这般,只是为了让微音放心。可眼下又比让她放心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慕容吟风的新住处占了并不大,但其门院五重,高斋曲池,沿途珍木怪石,翠竹幽泉无所不有,梓瞳等人现下却都没心情留足驻赏、四人步履匆匆地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亭台楼阁,直到了府内的密室方停下。
微音推开门,梓瞳刚踏入室内时抬眼看到那端然坐在长椅上、挑眉轻笑的人,整个人在瞬间呆住,心狂跳急促,喜得梓瞳不由地放了心。
这个白衣粗布的男子,这个长发垂散一如往昔的男子,正是在各地为梓瞳的吩咐奔波劳碌的凌怀亦!
“一别经年,夫人已不识怀亦了么?”凌怀亦弯唇浅笑,经年的历练,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在梓瞳面前一味束缚的男子了。
“怀亦!”梓瞳好不容易回过神,高呼一声,笑着快步奔向他,“你怎么进来的?”
“知道你有危险。”他望着梓瞳,笑得风清云淡,说的玄不胜玄。他那双清浅剔透如琉璃一样的褐色眼眸只有看到梓瞳时才会掩去那对凡事都淡漠无关的清冷,透出深深的关切和浓浓的敬意。
梓瞳怔怔着哑然咀嚼他的话,这消息传得不是一般的快!
萧潋晨轻笑上前,拉着梓瞳在旁坐定。他的手指不留痕迹地在梓瞳掌心按了按,梓瞳扭头看向他,疑惑中,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用意。
梓瞳笑了笑,示意他自己没事,又扬眉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叠绢纸铺到桌上:“吟风,这张名单中有多少人你可以争取到手?”
屋中人立刻起身聚到桌前。
“我真怀疑,夫人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凌怀亦一上前拿起图纸细细瞧着,心中又奇又喜:如此重要的名单,怎么会在夫人手上,那简直是不可思议。他只是早些接到夫人的通知,说是事成后,找慕容吟风便可,却想不到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了叛乱的消息,这才急急赶了回来。
“若不是有好心人送给你,你当真以为她有这本事?”萧潋晨抱臂站在一旁,浅笑淡声。
“好心人?是谁?”凌怀亦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手中的名单,心中不由得一阵纳闷。
“除了我,还能有谁。”慕容吟风毫不客气地接上话,冷冷的语中似颇有几分得意和藐视,“为了这个名单,我可是连命都搭上了。”
这是什么话?!梓瞳闻言瞪了萧潋晨一眼,把对慕容吟风的气全赖到他头上。潋晨正巧回眸看着梓瞳,眼光接触时,他脸上笑容顷刻一敛,尴尬中,似是哭笑不得。
“我只能说怕不足三成。”慕容吟风信心并不足。原来在慕容吟风给梓瞳的帐册上还有弋京牵涉此案的富商名单,现在梓瞳正要用这些富商屯积的货物!当然并不说这些商人有先见之明知道会有叛乱,而是他们怕朝廷会不敌北朔,而弋京岌岌可危,所以事先屯积了大量商品。
而弋京做为一国首都,农业、工业等都不发达,只是个政治中心而已,日常供给全靠外面的地方输入。现在一打仗,那条供给线是切断了,如果不及时找到足够的食物,怕不待叛军攻入城内,城中的百姓和士兵就已开始自相残杀了。
“绯染你最好能下个什么诏,许给那些商人将来有什么利益可图;而凌怀亦你现在同我一起去,以王朝最新首富的名义出现。”慕容吟风手下忙个不停地在可能说动的人的名单上画圈,口中却总不忘唠唠叨叨说着话。
“不过,即使物资够用,这也只能是防御之法,要想退敌,怕还是要再想它法吧?”梓瞳斜眸望着众人,缓缓开了口。
萧潋晨沉吟道:“的确,这是要担心的。城中守军本就一万余人,但好在都是骁勇善战的禁军,守城应没有大碍。只是如要退敌,怕必定要有援军才行!”
援军?
梓瞳正思量时,念光一闪,脑中却突地一空。梓瞳反手拉着潋晨的手臂,慌乱问道:“潋晨,你是不是说过弋晟宣督运北伐军的粮草,他此刻反了,粮草不到,子轩不是会马上就知道了?那……那北伐怎么办?”
“别急,”潋晨握着梓瞳的手,柔和紧却,道,“弋晟宣他敢反必是料定子轩不会须臾还朝,我想粮草之事他定是已给北伐军送去了几月所需。只要我们这边不报,子轩是不会知道的,相信我,他可以安心攻打北朔!”
梓瞳点头,心中一宽。
“那就好,子轩这次北伐决不能再误了,我们虽力薄军寡,却也要拼死为他守护好后方!”梓瞳抬眸,呼出口气,说得认真坚定。
恍然间看到正低头看着名单的凌怀亦猛地抬头,而他那冷如寒星的眸中似有光芒摇动熠然。梓瞳想细看时,他却又垂下了头。
“那援军从何而来?”慕容吟风悠然喝了一口茶,话语不急不徐,居然问得十分轻松。
萧潋晨低头思索片刻,道:“莆台两万禁军,我已派人告急,三日后定可到达城下!只是弋晟宣那边陈兵十数万,敌我兵力实在悬殊。而且,他当时是我们当中最会打仗的!”
“错!兵法最好的不是他。”半盏茶的功夫,慕容吟风就描绘好了图纸,他懒懒开了口,庸散的语调,不以为然驳道,“眼前就有一个比他会打仗的!”
萧潋晨和凌怀亦齐齐回头看着他,三人对望时,神色了悟——纵是心中有担心,有不舍,可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梓瞳抬头,墨玉般深邃的双眼似看着遥不可及的远方,笑笑,淡然道:“就看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