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死亡,老船长,起锚,时间到了!
这地方令人厌倦,哦死亡!开航!
如果说天空的海洋漆黑如墨,
你知道我们的心却充满阳光!
right波德莱尔:《远行》郭宏安 译
1914年6月,奥匈军队以塞尔维亚和蒙特内格罗作为假想敌,在波斯尼来举行军事演习,奥国王信者弗朗茨·斐迪南大公亲自指挥。6月28日,斐迪南在波斯尼亚首府萨拉热窝被塞尔维亚爱国主义分子暗杀。7月28日,奥匈政府对塞尔维亚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了。德国继8月1日对俄国宣战后又于8月3日向法国宣战,8月4日,英国对德宣战……战争逐步升级,从欧洲扩展到亚洲、非洲和美洲,到1918年,共有30个国家参加了战争,是人类的第一次大撕杀。
德国企图在4至6周内使法国投降,8月24日曾进逼到离巴黎15公里处。巴黎人心惶惶,政府迁往波尔多。但法军在玛恩河大战中击败德国,导致法德双方在战争的西线处于胶着状态。
战争激动着德彪西,作为一个在文化上强调民族传统和特点的法国公民,对德国的侵略抱着刻骨的仇恨,虽然他病很很厉害,还是写了与战争有关的“为赞颂比利时国王阿贝尔陛下与其士兵们的”《英雄摇篮曲》。这是为了颂扬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开始时,英勇地抵抗德军侵略的比利时国王阿贝尔,英国人霍尔·肯因编了一本书,在1914年11月请德彪西为此书作曲。战争仍在进行,德彪西仍然未从内心的沉重痛苦中解脱出来,他不愿意以雄伟辉煌的音调来表现英雄气概,全曲是对一个英雄的沉痛的缅怀。但他对正义必胜充满信心,“德国人的箭是朽木做的,最后肯定要垮掉”,他认为,法兰西可能暂时遭到失败,但是绝不会死去,“德国人可以涂炭法国的生灵,但是扼杀不了法国人的思想”。他对祖国充满必胜信心,对人民满怀同情。1915年的冬天,他写了散文诗《圣诞节的儿童》,第二天就谱了曲,诗中描绘了在德国军队蹂躏下无家可归的儿童的遭遇,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呐喊:
“他们毁了我的家。”
“我的兄弟死去了。”
“他们砸碎了我的洋娃娃。”
“他们抢走了我的床。”
圣诞节,没有松树,没有礼物,只有饥寒交迫、恐惧和对未来的渺茫:
“我们怎么办呢?”
“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们到哪里去呢?”
“哪儿都成,哪儿都成,只要能躲开敌人。”
但战争已遍及欧洲,德国侵略者。
“他们遍及世界各地!”
“他们烧了我们的学校,杀了我们的老师。”
“他们烧了教堂,杀了上帝。”
但上蒂是杀不死的,孩子们虔诚地祈祷:
“求求您,亲爱的上帝,想个法儿再给我们施舍一次面包吧!”
他们强烈地恳求:
“圣诞节啊,圣诞节,再也不要到”。
那些坏人的家里去了……
可怜可怜我们吧,上帝,惩罚他们!
“为法兰西儿童带来最后的胜利!”
这首歌曲,本质地表达了德彪西的人道主义精神,有一位评论家说:“仅仅是一首散文诗,就足以保证他的不朽盛名了。”
1915年12月7日,德彪西进医院作第一次直肠癌的手术。他始终关心着处于战争中的祖国。1916年至1917年间,他为拉洛伊的《法兰西颂歌》谱曲,用音乐来表达对祖国的深厚感情,鼓舞人民为保卫祖国而贡献力量。
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到1918年逝世,德彪西依然探索着音乐世界的新大陆。1914年,他完成了钢琴曲《六首古代的墓志铭》,这原是为《比利第斯之歌》的朗颂作配乐用的,这一年他将之改为钢琴二重奏,后来指挥家安塞梅特又把它改编为管弦乐。
路易斯的《比利第斯之歌》表达了对古希腊罗马的向往之情,和德彪西的审美情趣非常一致。这些诗描摹了古代意大利的北中部的伊鸠鲁斯卡的带状壁画与浮雕,德彪西曾为此写过3首歌曲,这6首墓志铭的怀古之情更为萧瑟。
1915年初,德彪西的出版商杜兰德请他为肖邦的作品集考订一个版本。在工作的过程中,由于对肖邦的挚爱,他在波维勒的别墅中,从7月至10月,写了12首钢琴练习曲。在致杜兰德的信中,他写道:“这本曲集应该呈献给肖邦或库泊兰中的一人。我对这两位巨匠一向非常的尊敬。”最后他在曲谱首页上写道:“为了怀念费里克斯·肖邦〔1810-1849〕—克洛德·德彪西—1915年夏—”
“12首练习曲分为2集:1.五指练习2.三度音程练习3.四度音程练习4.六度音程练习5.八度音程练习6.八音组合练习7.半音阶练习8.装饰音练习9.反复音练习10.对立的共鸣练习11.双重琶音练习12.和弦练习。德彪西说它们包含了钢琴家自认为有必要的一切技巧的练习。这是为锻炼技巧而建构的纯音响建筑,德彪西有一个说明:这部练习曲,我有意不注明指法,因为每一个人的手指构造都不相同,如果要硬性指定他人用什么指法的话,恐怕不太合理。近代的钢琴技法虽然标记有指法,但依我看来,只能造成混乱罢了。这好像把音乐作奇妙的实验一般,换句话说,指法应该是在某种无法说明的现象中,不断地在改变。”
“早熟的古钢琴演奏家莫扎特,当年因为无法弹出全部和声,而用鼻子尖触键弹出不够的音,以解决实际问题。这传说的实在性如何已不可考,也许是传记作家杜撰出来的,但至少告诉我们:我们祖先中的巨匠们,确信同时代人的才能,绝不在作品中注明指法,任由演奏者自由发挥。”
“对近代人的才能抱着怀疑的态度,是很失礼的想法,即使不注明指法,也可以作良好的练习,因为如果只是作曲家一个人的意见的话,或许还是不注明指法更恰当。这也可以说是确认这句话,‘自己的事情最好由自己来处理’,大家都来找最适合自己的指法吧!”
他还说:“这曲集虽然不一定都很有趣,倒也有一些能听的东西。”
英国作曲家、钢琴家斯玛莱评论说:这部练习曲“从来不是单把一些彼此无关构思作任意的排列……它们是诗的音乐,存在于结构严密的语句中,由于它们是连续思想过程的产物,因而产生一切有关联的想象,这些想象不是以音乐逻辑为背景,而是能够加以明确地说明的……”富有想象力的听众可以将这些练习曲加上美丽的题目,并与作者其他出色的篇章联系在一起,自会明白这些音乐是多么有趣。
在第一次手术前,德彪西创作了一部双钢琴作品《白与黑》。战争影响过他的创作,在一封信中他说:“一年多之后,我再次发现了思考音乐的可能性及权利,我不能不作曲了。”同时,他声明:“不要为《白与黑》枉费精力。这些小品所取得的色彩与感觉只不过是响亮钢琴声的再现;是否你同意这种看法:它们与委拉斯委兹的‘灰色’面貌是相似的。”这部作品由三首乐曲组成,原名为《白与黑狂想曲》。第一首题献给名指挥家库谢维斯基,引用了古诺的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词句:
这里留下的只是她的遗体
她已不再起舞
无论什么不幸的厄运
一切证明全部是卑鄙的
急速的3/4拍舞曲,将平行的七和弦分布在两架钢琴上。
第二首引用了法国古代诗人维龙《对法兰西的敌人所唱的叙事诗》的诗句:
请求君主拯救爱罗德斯的奴隶
格洛古斯的统治毁灭了和平与希望,残酷的统治代替了道德,情操,玷污、破坏了法兰西王国的尊严!
此曲纪念在1915年3月3日战死在法国中尉加洛特,他是杜兰德的侄子。自由的变化拍子,大胆的和声,表达了对战争的厌恶,对胜利的渴望。
第三首谐谑曲题献给斯特拉文斯基,引用了古代法国诗人奥尔良的诗:“冬天啊,你,只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他曾将此诗谱成无伴奏合唱。此曲跃动着幽默的明快,富有生气,但调子是灰色的,结束时出现了安慰的暗示。
弗兰克·道斯评论说:“《练习曲》表现出生命在失望中复苏,《白与黑》描写了悲哀而有活力的战争,失望更为外在。”
最后时期的作品,没有浮想联翩的标题,没有光、色、香的感官美,全然回到了音乐本体,反映了当时巴黎的新古典主义倾向。战争打破了艺术家的幻梦,残酷的现实使他们回到实实在在的音响世界中:“敌人破坏了美,自己如果不努力反抗就是卑怯。”德彪西要创造新的美,以此来参加正义的战争。在动手术前,他准备写6首室内乐,应用完全不同的乐器组合,写出不同的音响,结果只完成了大提琴和钢琴,长笛、中提琴和竖琴这两首奏鸣曲。
《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题献给妻子埃玛,封面上写着:“法国作曲家德彪西。”这首乐曲采用了纯粹的古典奏鸣曲结构,三个乐章分别为自由奏鸣曲式、小夜曲和回旋曲风。这形式是年青时代的德彪西尽力避免的。
《长笛、中提琴和竖琴奏鸣曲》的三个乐章分别为:慢板的牧歌、小步舞曲速度的间奏曲、决然而中快速的终曲。1915年10月24日,德彪西写信给斯特拉文斯基:“近来我只是用纯音乐写成了12首钢琴《练习曲》,以及用不同的乐器创作了两部奏鸣曲,在我们旧的形式中,这些作品非常严肃,但不强求任何一个欣赏古希腊四联剧的听众会对之有所理解。”
动完手术的德彪西更加虚弱了,他以注射玛啡轻减痛苦。1916年,他除写了《法兰西颂歌》外,写作了《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三个乐章分别为:活泼的快板、轻快而幻想的间奏曲、振奋的终曲。作者自己和著名指挥家普莱特于5月15日在巴黎首演。9月,他们再次在圣简—德—罗兹演奏此曲,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公众前演出。
在最后时期的作品中,德彪西以“反德彪西”的恣态变成了一个新的人,如果上帝给予他更长的生命,他必定会写出崭新的音乐来。
不久他进行了第二次手术,身体虚弱得无法离家,照他自己悲惨的说法:“行尸走肉,等待死神的召唤。”
1918年,西线的法、英与德国的战斗异常激烈,德国投入了197个步兵师,英、法共投入167个师。3月21日,德军向亚眠发动进攻,远射加农炮向着巴黎射击。躺在病床上的德彪西静听着隐约的炮声。3月25日晚十点,伟大的作曲家德彪西离开了这个正在进行战争的世界。3月28日,德彪西被安葬在Père Lachaise。
一位音乐的伟大创造者静悄悄地离去了。他听见并唱出了所有人想对人类和世界所唱的歌,他留下了一个沐浴在神秘的空气中的音乐世界,这里除了听觉,别无其他。
众生的赞誉,
庸人的激昂
你超然脱出,
任意翱翔。
已得重逢。
什么?永恒。
他是大海
与太阳同在。
right兰波:《永恒》,秦海鹰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