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婆素梅的百般劝说和激将下,周百路终于为调动迈出了第一步。
当然首先找陈副县长,对周百路而言,也只有陈副县长可跑。用老婆素梅的话说,是上天安排他认识了陈副县长。既然老婆又与陈副县长攀上了老乡,这个机会再不利用实在太可惜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周百路也急于想抓紧住陈副县长这棵救命的稻草了。
可一旦真要会付诸行动时,周百路头脑里原来根深蒂固的东西又在隐隐作祟了。去找陈副县长的目的无非是求他帮忙调动,去见陈副县长总不至于玩空手道啊。可带礼物去见并不十分熟识的副县长,总不能不说是行贿吧。一想到行贿二字,周百路的心里就禁不住升起一股阴冷的感觉。要说,周百路虽是一个乡下中学的土教师,但他总也是一个作家,堂堂的作协会员,对当今的现实社会他不可谓不清楚,何况他还遍涉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他自己的作品也以关注现实、透视现实深刻而著称。现在要他去干那令他深恶痛绝的事,他的心里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你是要顽固地坚守那些崇高的理论还是要你的前途,你好好权衡权衡吧!”
说一千道一万,素梅以这句话终于敲动了周百路冥顽不化的鱼木脑袋。的确,周百路不得不承认老婆的话虽不全合理却非常合情。这个顾虑一消除,另一个严重的障碍又袭上了心头:周百路怕见官,以这种方式去见官,周百路更心虚得不了。陈副县长虽与他见过面,虽然赏识他,可一旦要去给他送礼,就如让他去作案一般,还没行动就心惊胆颤手脚发凉了。
事实上第一次去陈副县长家,是老婆素梅单枪匹马一个人出击的。素梅去时专门带上了两千元现金。为那两千元,周百路与素梅经过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按周百路的意思,既然素梅与陈副县长是老乡,陈副县长又是那样赏识他周百路的才华,去找陈副县长帮忙就用不着带钱了,最多买些小礼品就差不多了。(在周百路看来,送小礼品也是行贿)再说两千对于他们夫妻双方都有着沉重负担的小家庭来说实在不算一笔小数目。可素梅不这样认为,她说:“钱算什么,你换一个好的环境,心情舒畅了,多发几篇作品不就赚回了吗?”
“不办就算了!”周百路的牛脾气又犯了,冲素梅甩出一句硬邦邦的话。
“你以为说这种话就算志气了!你看你都三十好几岁的人了,再过几年一到四十,即使有关系我看又会有哪个单位要你?”最后,素梅又赌气的加了一句,“你想窝囊我还不想跟着你窝囊呢。”
尽管周百路深知素梅是真心实意地爱他,她说这话不过是要激将他,但正是素梅这句话击中了周百路的痛处。正因为素梅非常爱他,他即使不为自己想也不能不为素梅着想啊。
想当初,素梅嫁给他可是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啊。那时,他与前妻刚离婚不久,身心都处于极度交困的境地。前妻为图金钱与享受,带着儿子弃他而去。离婚财产的分割使他在经济上也筑起了厚重的债台。心灵上的创痛还未愈合,单位里的冷嘲热讽又如一柄柄利剑刺入他的伤口。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黑漆漆的无底深渊,再也见不到一线阳光和希望。他几乎没有了继续生存于世的勇气。
正当周百路感觉到人生快要走到尽头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位女读者王素梅给他寄来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是素梅那一句句充满温暖,充满关切,充满情谊的语言点燃了周百路生活下去的勇气。
经过一封封书信往来,他们从探讨文学发展到探求人生的真谛;素梅从鼓励、关切发展到对周百路倾心的爱慕;他俩从原来普通的作者与读者的关系终于发展到了恋人。尽管周百路曾为自己与素梅十岁的年龄差距,为自己是个离婚男人而担心而拒绝过素梅,但作为一个知识女性的素梅最终以她炽热而执著的爱情打动了周百路,以她引经据典的道理折服了周百路。
然而,正当周百路满怀幸福憧憬着新的生活的时候,素梅用特快专递发来了一封求救信。素梅的父母强烈地反对他们的结合。其理由是:第一,素梅是独生子女,从川西到川东千里迢迢,父母老了跟谁生活?第二,素梅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黄花闺女,周百路离过婚年龄又相差十岁,素梅的父母接受不了。第三,周百路写文章虽能赚点额外收入,但毕竟富不起来,更别说周百路上有六十岁的老父母需要赡养。
素梅急于要周百路亲自去说服她的父母。可看了素梅的信以后,他心中哪还有半点底气。她父母所说的哪句不是事实?又有哪一条理由不亚于一块沉重的巨石压着他。莫说是三条,就是其中一条也足以无情的隔断他与素梅的结合。但为了爱,周百路还是硬着头皮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第一次见到梦寐以求的心上人素梅和她年迈的父母时,周百路无话可说,只是不断地淌着男儿不可轻易滴落的眼泪。倒是素梅最终抱着与父母决裂的勇气地奔向了他……
可坚强的素梅千里迢迢嫁过来后,却经常在梦中叫喊着爸爸、妈妈,让周百路揪心难受,素梅毕竟年纪不大,又从小被父母的宠爱,如今远嫁它乡怎能不日思夜念呢?平常,尽管素梅口里不说,但周百路心里明白,那是素梅不愿让他知道罢了。
每当想起这些,周百路止不住的疚痛,若是再不让素梅过得舒心,他周百路简直就枉为男人了。
于是,周百路不再为那两千块钱而争辩了,反倒积极地与素梅一起探讨施行的步骤来。
平时上班不行,只有周末;白天不敢去的,只有晚上最合适。因此,周百路与老婆周末进城只得住一夜旅馆。城里有一家教育局招待所,专门优惠乡下教师进城住宿的。为了商量办事,周百路与老婆便特意选了一间最便宜的单人间。
出发前,周百路又一次与老婆重温了一遍去陈副县长家的具体过程及细节。虽已打听清楚了县政府家属院的地方,但诸如陈副县长家在几幢几单元几层几号,该向什么人打听,由谁去打听;钱用什么装,到时怎么拿出来,倘若陈副县长不收又咋办等等等等问题,不得不一一的落实。
周密商讨的结果,定于当晚七点钟出发。
可一吃过去时晚饭,周百路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素梅,这第一次是不是你一个人去?”周百路试探着问。
“咋啦?不是都说得好好的吗?”素梅不解地盯着他。
“我胃有点疼,”周百路边说边用手按着腹部,装着很痛苦的样子,“再说你与陈副县长是老乡,我又能算什么呢,老乡总好说话些。”
其实,周百路是心虚了。想到要去陈副县长家,而且还是送钱,他浑身就有了筛糠的感觉,血压也似乎升高了。尤其是一想到要是陈副县长不要钱,把他赶出来,那局面他简直想也不敢想。
“你不会是心虚了吧?——唉,算了,这次就算我为你打头阵吧。”素梅的话让周百路的脸红了起来,随后周身也一下子轻松了。
“那就多谢老婆了!”周百路耍起了贫嘴,胃也不疼了。
“谁希罕,下次可由不得你了。”
“那是,那是,”周百路子又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唔,对了,若是陈副县长问起我,就说我本是要来的,但从昨天起就又犯起了胃病。”
“一个胆小鬼,什么臭作家。”素梅嗔怨地骂了一句。
的确,胆小鬼的周百路在行动上不得不佩服老婆。老婆虽不过二十出头,但绝对比他敢想敢说并且敢干。
目送老婆消失在长长的街尽头,周百路也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素梅总算能弥补我的弱点了,周百路想。
然而,在素梅出去的两个多小时里,周百路并没有丝毫的轻松。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素梅出击的结果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儿?要是这第一次就弄砸了,后面的路就真没法走了。
回到旅馆后,周百路打开了电视,调了一个最吸引人的频道。准备安安心心地看看电视。可他两眼盯着电视机,半天也没看出个啥明堂,甚至没听清剧中人物究竟说了些什么。
突然,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他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正要去开门,才听清那声音还在楼下。周百路侧耳听了一会儿,脚步声又没了。周百路又慢慢回到座位上。一看表,素梅刚离开十几分钟,怕还未走拢哩!周百路禁不住瘪了瘪嘴巴,嘲笑自己也太紧张了。可第二次脚步声响起时,周百路仍忍不住屏息静听,片刻以后,楼道又归于寂静。这时,周百路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要是陈副县长家没人或者他家有人而陈副县长不在家呢?想到此,周百路猛地拍了一下脑袋:“糟了,先前怎么将这个问题给疏漏了呢?”于是,周百路心里越发慌乱了起来。
周百路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站不是,坐也不是,干脆啪的把电视机关了。又点上一支烟猛抽起来。他一边叼着烟,一边在屋内来回地不停踱着。不时又去望望窗外,窗外有一个平台,除了一浪一浪的嘈杂声袭来,望不着街上的行人。可周百路徘徊一阵还是要到窗边去望一望,生怕素梅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真没到,不去也是这么的难受。”周百路就有点后悔自己没随素梅一道去。
过了约摸四五十分钟,老婆素梅还没回来,周百路心绪略微静了一点。
脚步声又骤然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逼近周百路的单人房间。周百路的神经又开始紧张。那一声声脚步就仿佛踏着他的一根根神经。脚步声终于响到了他的房门口,周百路的心也似乎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周百路一步跨到门口,正要开门,门却被从外面打开了。周百路来不及退让便与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要干啥?”来人惊叫了一声。
“啊,对——对不起。我,我还以为是……”周百路一看怀中竟是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手里提着两瓶开水,而周百路险些撞掉了女服务员手中的水瓶,好在受惊不小的女服务员对他还算客气,没发火。只是双方都闹了个大红脸。
待女服务员离开后,周百路才忽然想到,素梅回来咋会用钥匙开门呢,她手里没有钥匙呀?
“我咋啦!”周百路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不听使唤的脑袋,强迫自己镇静、镇静。
可事实上,以来那楼道里频繁响起的脚步声没让他得到丝毫的镇静。
两个小时过去了,周百路仿佛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素梅终于回来了,周百路这时反而显得毫不在乎了。只见他不闻不问,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视,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素梅一般。可素梅一看,周百路盯着的电视无声无息 更没图像,原来电视机压根儿就没打开。
不,此时,周百路的心里不亚于波滔汹涌的海洋,在不停地翻腾,激荡;不,周百路不是不想问,相反他是急不可耐地想问,但他害怕开口,他害怕听到不幸的消息。
“你倒装得蛮像的啊!?”素梅一手拧开电视机。
“啊——”此时的周百路才发觉自己电视机是关着的,再一听素梅嘲弄的口气,周百路的脸又不禁唰地红了个透。
“别装蒜了,我的大作家,”素梅又随手将电视啪的关了,“喂,你猜我给你带回什么消息了?”见周百路仍不搭腔,素梅又戏谑了他一句:“电视机是比电视剧好看,对吧?”
“喂,你要说就赶快说吧,别尽在这儿戏弄人呢。”周百路的心里有些忍耐不住。
“我就知道你等不急了,我的傻百路。好,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就要当编辑了哩!”
“编辑,什么编辑?”周百路一惊、—喜——最后又突然怔住了。
“县报编辑,县报的副刊,也就是专编文学作品的编辑,你懂吗?”
“啊,是真的?!”周百路两眼放光,突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把老婆抱起就狠狠地亲起来。随后又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我真可调离乡中了,这不会是做梦吧!”
“也是你运气好,陈副县长说,再晚一步就错过机会了。陈副县长还说不是看在老乡的面上还不告诉我呢。”接下来素梅又详细解释了陈副县长的意思。说是县报社急需一名副刊编辑,让陈副县长在全县教育系统中给推荐一个。本来陈副县长先已物色了一个人,今晚见素梅去了,陈副县长就说将那一个名额转给周百路,还说幸好先前推荐的人还没上报给县委研究,不然的话,就轮不到你周百路了。
“太感谢你了,梅!”周百路再找不到更好语言来表达心中的喜悦和对素梅的感激,只有又抱起素梅在屋转起了圈子。
“好了,好了。”素梅受不住了,“我嫁你还不是希望你能出息。你到县报社,可以安下心来多出点作品,你以为我崇拜你啥,还不是因为你那些文章。”
“好梅梅,我保证不负你的厚望,让我的作品永远迷倒你!噢,”周百路又突然记起一件事来,“钱呢,陈副县长收了吗?”
“没哩,”素梅越发自豪了,“陈副县长再三说我们是老乡哩!”
“嗯——”周百路沉思了半晌后说,“该不会嫌少吧?”
“唔。”素梅脸上的欢喜一下消失了,“是呀,虽说是老乡,我们毕竟以前没啥往来呀!”
“该不是陈副县长更看重我的才华!”周百路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话后,心里也不禁隐隐地打起鼓来。
“这样吧,咱们下次一起去,再加一千元送去,你说呢?”
“嗯——也只能这样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头。有了好的开头,就等于成功了一半。”素梅信心十足地说。
那一夜,周百路一入睡便发现自己一会儿坐在装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心情舒畅地看稿、改稿、写稿;一会儿又以县报社记者的身份到乡中采访,李小武校长像条狗一样围在身边绕来绕去,还不停地媚着笑脸对他说,要他在县报上多美言几句,到时一定好好感谢周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