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不去管董非,眼睛直盯着松林看。
不多时,他表情一凝,张开大嘴,猛地吸了一口。只见满林的灵气就如煮沸了的热水一般,一股庞大的吸力传入林子,滚滚灵气如绵长支流,流入了老叟的血盆大嘴。
这场景,董非感到了一丝熟悉。
老叟也不吐气,大脸憋得通红,看起来有些滑稽。不过,董非可不敢笑。
董非怔怔的看了好一会,直到林子中一半的灵气流入到老叟口中,老叟才算闭上了大嘴。
满意的擦擦嘴,老叟看起来很开心,周围沸腾的灵气也渐渐归于平静。老叟这才看向董非,上上下下把董非打量了一番,目光似乎要把董非看透一般。
他叹息着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董非心一寒,他一点也不怀疑老叟一定是炎族内的绝顶强者,刚才他盯着自己看显然是为了检查自己的资质。不经意的一个摇头,却让董非很受伤。
老叟打了个哈欠,问道:“董家的小子来这里干什么?”
他也如其他人一般,根本未把董非当做炎族之人,而称呼他为“董家小子。”
董非猜测老叟应该知道自己,忙恭敬道:“晚辈想来看看剑宗。”
老叟表情忽的一变,厉色道:“不是说了,你不能进剑宗!”
他的反应,竟也是如此激烈。
董非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小心道:“晚辈自然知道。只是晚辈既然来到炎族,虽没有进入剑宗的运气,但就是能看看剑宗的样子,也是心满意足的。还望前辈成全。”
老叟忽然笑了起来,手冲着林子内的一个方向一指,说道:“要看便去看,就在那里。不过我虽然有打开剑宗的能力,却不能放你进去。你且临近看看,就罢了吧。”
他话很轻松,董非听得却很不轻松。剑宗乃是炎族的圣地,除了族长还有谁能打开?听老叟的话他应该也能打开剑宗,他到底是谁?
董非仔细观察了老叟一番,林中露水遍布,老叟的衣服上却干干净净,一点潮湿的地方都没有。他那把更像石头的巨剑,也隐隐透露出一股久远厚重的气息。
老叟很不习惯董非看他,挥手打断他的目光,说道:“你要去便去,看我做甚?”
董非意识到失态,不好意思问道:“前辈,你是?”
老叟巨大的身子一端,毫不客气道:“你个小辈,我不告诉你,你岂能随便问我的身份?”
董非忙低声道:“晚辈错了。”
老叟又满意的大笑起来,连连点头道:“你这小辈,比你父亲可老实多了。嗯,也生得比他俊俏。”说罢,他伸了个懒腰,嘴里扑哧扑哧两声,略显疲惫道:“我先去睡觉了,你自己慢慢玩。”
他走的很慢,像是最普通的老人那般,步履蹒跚。
董非环视着灵气明显削弱的林子,有些无奈。他加快了脚步,顺着老叟指的方向走去。
林尽,剑宗出。
松林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崖洞,洞口耸立着两个大石门,足以十丈之高。洞顶刻着两个大字,“剑宗”。这两个大字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董非竟能从这两个大字中感受到一股澎湃的剑意。剑意实而不威,更没有杀伐之气,董非看了好久,脑子一片清明。
之前他就发现自己的剑缺少点什么,现在终于知道,缺少的就是剑意。
董非努力的去记住这股剑意,能记多少就记多少。剑意入脑,瞬间又被御剑诀吸收,董非笑了笑,手没有握剑,凌空比划起了剑招。
他闭着眼,脑中只有这股剑意,食指中指前伸,竟也想在空中刻出剑宗这两个字。仔细看去,洞顶上的剑意已经被他展现出了一二分。
确认自己只能领悟到这里,董非睁开眼,不免为自己觉得可惜。
崖洞前方四角各放着一个石狮子,狮嘴朝上。石狮大嘴张开,嘴中各吐出数道白线。这些线交叉密布,又组成了一张网,铺在厚重的石门前方。仔细看,石狮子眼睛居然在有规律的一眨一眨,石头做的眼球里反射着董非的身影,就像活过来一般。
“这是,器灵?”
剑有剑灵,这本就十分难生,然而器灵比剑灵更要难出现的多。剑能孕灵,是因为剑高傲,贵为兵器之首。然而一般的器物若也想孕灵的话,真的有点天方夜谭。
董非吃惊的是一下子就遇到了四个器灵。看他们组成的结界强度,一般的强者绝对破不开。若是有更强的人能够破开这结界的话,那番动静,炎族的人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石狮子组成的结界缝隙很小,也就只能容一只蝇虫进入。结界后的大石门紧闭着,暗金色的光泽闪烁,这石门也绝对不是凡品。
董非有些无奈,看来他也只能到这里了。再进一步,凭他的实力就是找死。
正要离开,突然他眼睛一瞄,脚步一顿,吃惊的发现石狮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竟是充满了乞求的神色!石狮子灵动的眼珠里居然流下了眼泪,泪水落在地上,没有一点波澜。
它们的眼泪,本就不存在啊。
一抹红色身影,出现在石狮身旁。而董非,居然不知道这身影是何时出现的。
身影穿一身红色长袍,相貌妖艳异常,却也十分淡然。这个身影,董非并不陌生。便在几个时辰前,董非就见过她,只不过她出现的场景有些匪夷。
董非虽然诧异,内心却隐隐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这抹身影不出现在这里,又能出现在哪里?下意识间,他选择了沉默。
这个红色身影,正是董非梦中所梦到的那个人。而如今,她居然出现在了现实!
红色身影一出现,四方陈列的石狮子竟都表现出了惧怕的神色,眼中流出的泪水越发旺盛,看着身影的神态表情十分谦卑。若是它们能动的话,董非丝毫不怀疑它们甚至会匍匐在地上,向这抹红色身影献上最真诚的大礼。
红色身影眼神淡然的看了石狮们一眼,石狮身体巨颤。
下一刻,石狮子们纷纷不情愿的缓缓闭上了嘴。那由它们口中吐出的网状结界又渐渐流入到了它们口中,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石狮们睁开的眼睛也渐渐闭上,一动不动,和普通的石狮毫无差别。
这一切,都没有一丝动静。除了董非之外,没有引起其他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然而董非知道这四只石狮又哪里普通,单凭它们体内的器灵就绝对堪称奇宝。况且炎族既然让他们在这里守卫剑宗,它们体内的器灵又哪里是普通的器灵。
如此强大的结界,就这么被那抹身影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化解了。以至于炎族内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这结界失效了!
身影从石狮身前穿过,走到剑宗厚重的石门前。若在前一刻,董非坚信身影一定会被石狮组成的结界切成一块块,不会有全尸。然而现在的石狮就像死过去一般,哪还有什么威慑力。
身影抬手摸在石门上,也没见她用力,“轰隆”一声响中,石门竟自行打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不大,刚好容一人经过。漆黑的崖洞里顿时亮起一盏盏明灯,灯光四散,照亮着里面陈列着的一把把剑。剑摇晃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敬畏,又像在膜拜。
董非眼睛睁的比刚才老叟的还要大,炎族圣地,多少修行者的天堂,就这么被打开了?
董非终于不再沉默,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的语气有点底气不足,但也不显慌乱。她既然当着自己的面做这些事,没有避讳自己,总是有原因的。莫非她接下来要杀掉自己灭口?
不知怎的,他不敢妄想自己能战胜她,只能尽力拖时间。
拖到炎族有人发现,拖到人来为止。
身影回头狠狠的瞪了董非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手指着剑宗深处,说道:“进去!去到最里面,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更像是命令。
她看向董非的眼神冰冷、不屑,然而眼底最深处却包含着另一种东西,像是期盼。
说完她又轻蔑的看了董非一眼,等到董非回过神来,她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就像从未出现。可开着的石门向董非证明着她来过。
董非在原地愣了一会,不明白既然她已经打开了剑宗,为什么不自己进去,莫非里面还有什么危险?可剑宗已经开了,这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开了。
说不定,她已经进去了。
董非沉默,炎族毕竟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进去剑宗,拿走她想要的东西?
犹豫了一会,董非抬脚向着剑宗内走去。不管她有什么目的,既然亲眼所见,总要阻止。经过石狮身边时董非特意看了一眼石狮,石狮们眼睛紧闭,仍像是从未睁开过。
然而董非还是感觉到了石狮们有点害怕,它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进入到剑宗内部,豁然开朗。董非感觉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密密麻麻的剑陈列在洞中,像是在展览。锋利的剑刃反射着烛光,一派肃杀之气。光看样子,董非就肯定它们不是普通货色。
剑统一插在地面上。
董非发现地面不是普通地面,而是红色的,并且散发着热量的地面。热量顺着脚底流入董非全身,这些剑在剑宗内,便能无时无刻都得到这些热量温养。
董非相信,便是找一把凡铁,在这里温养十年,都可成为利器。
董非听炎忠说过想要带走这些剑中的任何一把,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拔出它!进剑宗不是自己挑选剑,而是剑挑选主人。这看起来很荒谬,却并不难想通。剑若通灵,便可领略人性。只有自己的品性跟这剑的灵性相仿,才可得心应手。
而这越是厉害的剑自然也就越难拔!
刚听说时董非还感慨:“炎族对剑的尊重真让人佩服。”
董非试着拔了几把剑,都失败了,他不免很沮丧。这些剑应该是剑宗内最普通的剑,然而,他却连最普通的剑都拔不出。
是他真的拔不出,还是这些剑不愿让他拔出?
群剑中间是一条走廊,直通山洞内部。
董非不舍的看了密密麻麻的剑们一眼,抬腿向着走廊走去。董非有一种感觉,真正的宝剑才刚要出现。
越往里走地面越来越热,走廊两侧的剑也越来越少。董非知道,这里的剑才是真正强大的,它们中甚至有的存在强大的剑灵。董非试着拔起其中的一把,却怎么用力也拔不出。
剑对自己的抵触十分严重,冰冷的剑柄甚至传出丝丝不屑的情绪。董非不再去尝试,决定还是尽快找到那红色身影的好。
不知走了多久,温度热的董非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他能感受到体内水分随着汗液正不断蒸发。地面早已经变成了火红色,丝丝白气从地面冒出,热量冲天。
这种热量,除了这些剑外,人本难以承受。
就在他快坚持不住要回去时,白雾笼罩中,走廊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间石室,走廊两旁不知何时已经没有陈列着的剑了。
石室地面已不再是红色,而是变成了——岩浆!岩浆翻滚,不时地冒出一个气泡。岩浆中间,隐约看到插着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傲然身处岩浆之中,任凭岩浆如何翻涌,它都不动一毫。
董非不傻,自然不会进到石室内。仔细看了一会,董非确认岩浆中间居然插着的是一把剑。然而正在他吃惊下,剑前方却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那抹红色身影。
这等关头,董非竟忘了为何那身影能身处岩浆之中。
眼看她就要得手,鬼使神差般,董非冲进了石室。
此刻他正踩在岩浆上,却出奇的没有被岩浆融化掉,也没有沉下。只是一股股热流侵入身体,令董非差点昏过去。没时间浪费,董非慌忙向前冲去。越往前越是清晰,岩浆中心,赫然插着一把剑!剑全身呈漆黑色,剑柄比一般的剑要宽得多,柄中间有一颗白色的不规则珠子。
只是这么一把漆黑的剑,却令董非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董非皱着眉,脚步渐重。
咽了一口口水,他一步步向着剑走去,汗水一滴滴从他身上滑下滴入岩浆里,“噗”的一声被蒸发成水蒸气。董非感觉用不了多久,自己肯定脱水而死。然而他却不知,他流的这些汗,早可让他死去了。透过朦胧的水汽,董非仿佛看到剑的位置那站着那道红色身影。然而,她并没有动手去取那把剑,好像是在等着自己一般。
董非的脚步更重,人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可能就是下一步,他就会倒下,再也起不来。
“终于……到了。”
董非如死人般趴在地上,岩浆滚滚,却伤害不了他。那红色身影盯着董非,又凝视着身前不知插在岩浆内已经多久了的剑,然后她抬起董非的手,伸过去握住那把剑的剑柄。
“哧!”
董非的右手手腕被划开,鲜红的血顺着手腕流向剑柄。董非无力的瞅了红色身影一眼,临近看,她居然是这么美。
然后,董非闭上眼,昏了过去。
“嗡嗡”,得到血液的剑开始颤抖起来,剑柄白色的珠子变成了红色。鲜艳的血液流过剑身,一抹抹诡异的红色图案出现在剑身上,红黑相间的剑充满了特殊的美感。
不知何时,董非的手腕已经不再流血。又不知何时,董非失水过多变得苍白的脸颊又红润了起来。
“嗡嗡嗡嗡……”剑宗内所有的剑都在这一刻发出兴奋的声音,仿佛在庆祝吾王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