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政法书记三顾茅庐
按理说,这起杀人案用不着他当政法书记的这样操心。你瞧,他嘴角上挂着几个小灯泡,脸色仿佛涂了一层铅粉。那心急如焚的样子不亚于在部队上当保卫处长遇到难办案子时的情景。他无心喝茶,无心看文件,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从兜里抠出一支香烟点燃,在他那仅有9平米的办公室里来回踱起步子。他又坐在了办公桌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顺手拿来一张《崆山日报》翻了起来。一版,二版,三版,他三目一版,一翻而过。却被四版上一个并不显眼的标题吸引住。《昨日女神探,今日企业家——记五金厂厂长逯迦飞》。他把刚抽了一半的香烟在烟缸里使劲捻了几下,扔下报纸,站了起来,用手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胡闹!这简直是犯罪!”他发怒了。
他抓起电话机,本想召公安局单局长来办公室,却拨了几个号码又扣下了机子,拿起那张报纸,出办公室后朝公安局走去。
单局长把逯迦飞调离公安机关的原因和经过简要地向王亚军书记作了汇报,并言明:“把逯迦飞调出公安机关并非我的意见,是市政府庞副市长的决定。”
“胡闹!”王书记说,“像逯迦飞这样的破案能手、优秀侦查员,我们公安机关不是多了,而是太少了。浪费人才这简直是一种犯罪!”
望着王书记离去的背影,单局长为他这种惜才如命的举动所折服,感叹道:“真不愧为在部队干过多年的老政法。”
王书记和政法委办公室邢主任一起,第一次登上了逯迦飞的家门,却扑了个空。第二次登门,好不容易把这个大忙人堵在了家里,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五金厂厂长,竟连市政法委员会书记的面子也不给。“对不起,我今晚要与客户签合同。”她真的走了,邢主任好不尴尬,王书记却不以为然,笑了笑:“没关系,大概伤了她的心。我们下次再来。”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王书记第三次登门,逯迦飞虽说不算太热情,还是给书记、主任看了座,沏了茶。
“小逯同志,我是代表政法委来请你归队的。”
“归队?归什么队。我现在的队就是工厂,我早已发誓不再干公安了,一门心思办我的企业,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不过,凭我的第六感官,你说的并不是心里话。你的最大愿望是把你学到的侦查本领用在刑事侦查中,当一名出色的女侦探,是吗?”
逯迦飞望着面前这位陌生的政法委书记,好久不语。她的喉咙像是被一个异物死死地堵着,她的手有点颤了,平时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欲语难张。她想,任何掩饰在这位老政法的面前已是多余的了,她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完全彻底地告诉了老政法。
王书记见状安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像流水一样地去吧!好女子在战场上是不落泪的。……你归队以后,有一个久侦未破的重大案件需要你出征,就是现役军人启浦垣的妻子桑昆被杀案。”
逯迦飞很认真地说:“好吧!叫我归队可以,但我有三个苛刻的条件。”
“条件?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条件?”
“第一,我要享有法律赋予一个侦查员应有的权利,行政领导不能无故干预;第二,完成桑昆被杀案的任务后,我要求继续侦查‘6·25’爆炸案;第三,……”
“我看这几个条件并不苛刻嘛!这样吧,你准备一下,等候通知。”
他们走后,逯迦飞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6·25”爆炸案给她留下的阴影和不快,今天在她的心中一扫而空。
二.初断杀机
逯迦飞怎么也没想到,局里还专门为她在会议室举行了一个欢迎仪式。上面还挂着一个横幅,横幅上写着:“欢迎逯迦飞同志归队。”更使她没想到的是身为市政法委书记的王亚军也来了。逯迦飞受宠若惊,仿佛自己是一个什么英雄,她反倒感到不安。在欢迎仪式上,单局长还宣布了一个决定,给了她一个刑警队副队长的衔儿。
云雨市绿环公司绿色食品研究所所长桑昆被杀的案子交给逯迦飞,从领导到干警似乎都增强了侦破的信心,对她的这种信任感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逯迦飞虽说刚刚跨入不惑之年,仅有个省公安学校毕业的中专文凭,搞刑事侦查也只有十几年的警龄,但她已有过辉煌的战绩。凶杀案、强奸案、盗窃案、投毒案、绑票案等各种案件她破获了百余起,在公安机关颇有名气,群众誉她为“当代女神探”。
逯迦飞的名字中就有两条腿,走起路来脚底生风,有人说,闻其名如见其人,足以说明她的利索劲。她已三年未问津案子了,可今天案子一到手,就像小孩盼到了过年一样的兴奋。她还是坐在原来的办公桌前,刑警队长向她介绍了案情之后,三大堆案卷摆在了她的案头。一盒饼干几袋方便面,伴她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当上眼皮与下眼皮闹矛盾无法调和时,又把告别了三年的“老朋友”请来当她的调解主任了。对“老朋友”的青睐并不是她的嗜好。她认为,她成功地破获了数起重大的疑难案件,“老朋友”是帮了大忙的,功不可没。不过,她十分注意一个女干警的形象,因此,公众场合下是看不到她抽烟的。最了解她的莫过于她的老搭档顾函。这个大学本科毕业的年轻警官肯动脑子,又敢想敢干,很有一股子闯劲。在年轻的警官中他是最被逯迦飞看中的。这次又被她点将要来当助手了。顾函一大清早就拿着一把刚炸的油条,推门就嚷:“逯大姐,不!逯队长,看你,又是一个通宵。快吃点吧!”逯迦飞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笑容可掬地说:“顾函,我们从今天起立下一个规矩,以后不要再称大姐、小姐的,也不要称什么衔了,直呼其名比什么都好。就叫我逯迦飞。”
“逯迦飞?我叫不出口呀!”顾函有些不好意思,“既然是你定的规矩,我坚决遵照执行。我就叫你逯——迦——飞——!”
吃完油条后,逯迦飞说:“这出戏由我们两个人来唱主角,从现在起,我们就要进入角色了。”
顾函说:“我早就盼着有这一天,我们再次登台合作,我想我们的戏不会亚于张振富、耿莲凤的二重唱。”
“那好,我现在宣布,我们的戏正式开锣!”逯迦飞还来了一个手势动作。
侦查命案,对于逯迦飞来说是轻车熟路。她清楚,首先,要正确判断凶手的杀人动机。只有从这里入手,才有可能侦破案件。这不,为判断这起命案的杀人动机问题,逯迦飞和顾函看法不一,争论不休。
据刑警队长介绍,他们是按仇杀的动机来开展侦查工作的。仇杀的根据是,凶手杀死桑昆之后,用锐器在她脸上划了几刀,足以说明凶手对被害人的刻骨仇恨。顾函则认为是情杀。他的根据是,凶手剥光了被害人的上衣,是让被害人死了也要丢丑,羞辱于她,显然说明凶手与被害人之间有过“情”或是争风吃醋,或是徇情而报复。剥光上衣和用刀划脸则是有力的论据。逯迦飞对上述两种观点不敢苟同,“你们这两种分析似乎都有道理,但是,我都不赞成。”她把顾函招近,打开一本案卷,“顾函,你发现没有,在桑昆被害前,她们公司有四个出国考察的名额,其中最有竞争力的候选人之一就是桑昆。恰巧在这时候她被害,会不会有人嫉妒将她杀害,以夺得出国名额呢?”
“你是说在候选人中有人杀了她?”
“这是我的初步判断,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论据来证明。”
“这不可能。”顾函很肯定地说。
“现在定论还为时过早。走!咱们到技术室去看看当时的录像。”
逯迦飞收拾好了案卷,和顾函一起来到了录像室。
这是发生在八个月之前的一起杀人案。桑昆在来崆山市解放军某办事处探亲期间,被害于崆山丛林之中。
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现场的方位画面。巍峨的崆山高耸入云,青雾沿山的顶端环绕,原始般的森林给崆山罩上了一层绿装,仿佛是一幅挂在天空中美丽的国画。镜头推近,在崆山脚下,有一个几十米高的悬崖。悬崖下的草丛中躺着一具裸露上身的女尸。尸体仰面朝天,头北脚南,左脚鞋子脱落在尸体旁,下身衣着有撕挂痕迹,尸僵形成。特写镜头:脸的左右面部各有一个“V”和“C”字形的锐器伤。逯迦飞看到此不由得心里一震,“停!”她大叫一声。这个特写镜头便在屏幕上定格了。桑昆那一双瞪大的眼睛仿佛在告诉逯迦飞,“我死不瞑目。一定要把凶手抓住。”嫉恶如仇的逯迦飞,紧紧攥住了拳头,又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继续往下看录像。
逯迦飞从原来参加侦查此案的人员那里调查得知,本案共排出了嫌疑人46名,除2名尚有重大嫌疑现实行内控的外,其他44人先后一一否定。这两个内控的重大嫌疑人中,一个与桑有过恋爱纠葛;一个因晋升技术职称问题与桑有过积怨。很明显,这两个重点嫌疑人的形成,是原侦查人员推断的杀人动机的必然产物。一个重点嫌疑人代表着一种动机,即情杀和仇杀。
逯迦飞又在局长办公室和他理论着:“我对这两种杀人动机进行了分析,初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本案之所以在这两个重点嫌疑人身上搁浅,就是因为这两种杀人动机的判断缺乏有力的论据。”
单局长问她:“那么,你认为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她掏出一个小本本,翻开看了看:“我认为,罪犯给我们制造了许许多多的假象,但真正的动机很可能是因为争出国名额而杀害桑昆。”单局长马上接上话说:“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本案会有这样的杀人动机。我倒很愿意听听你的见解,请接着说下去。”逯迦飞又列举了好几条理由,单局长尽管不完全赞成逯迦飞的观点,但原则上还是同意把重点放在绿环公司十几名出国候选人员中。
今晚的夜,月明星稀,真可谓星光灿烂。崆山城在月光和路灯的辉映下,犹如一颗夜明珠镶嵌在崆山间。夜已很深了,大街上除了偶见几个“黄龟”在爬行外,几乎没有其他车辆和行人。逯迦飞独自一人在大街上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胡同。她的家就在这条小胡同的尽头。走着走着,现场的一幕幕情景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回溯着凶手作案时的过程,仿佛看到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桑昆的脸上拉了几刀。当她想起“C”和“V”形的锐器伤痕时,她又在琢磨,犯罪分子决不仅是破她的相或发泄仇恨,这个“C”和“V”很可能就是一种符号。突然,她又萌发出一种奇特的联想。桑昆的丈夫是解放军驻某兵工厂办事处的一名军代表、工程师,工作单位是一个秘密的兵工厂。这个工厂是70年代“三线”的重要工程之一。据安全部门掌握的情况,有一个潜伏很深、代号为“鳄鱼”的间谍,一直想搜集这个兵工厂的情况。在她探亲期间,凶手把她杀害于兵工厂附近,会不会与她丈夫的职业和这个兵工厂有某种关系?她越琢磨越觉得这里大有文章。
“对!这个‘C’和‘V’一定是表示了不同的含义。”她兴奋极了,决定马上赶到办公室,再把现场勘查笔录和相片仔仔细细地看看,以证实自己这个奇特的想法是否有道理。
午夜时分,她又从办公室出来骑上她的“长江750”,到顾函家拽着他就朝单局长家奔去。顾函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她:
“这是上哪儿?”
“你甭问,我有新情况要向局长汇报。”
单局长就这样被她敲了起来。她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和看了材料后的分析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局长听了感到十分吃惊,摇了摇头:
“这不大可能吧!”
局长又追问道:“那么杀人动机呢?”
逯迦飞回答说:“可能是桑昆知道的事情太多,或者是她完成了某项任务。”局长接过话题:“照你这么说,连被害人也有特嫌,杀人动机是为了灭口,是不是?”
“我是这么看的!”逯迦飞毫不掩饰。
单局长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了:“有这样的可能吗?你把一个普通的刑事案件搞得太复杂化了。如果按照你的这个思路侦查,案子的前途还会是一个单行道。今天有小顾作证,我敢这么说,这个案子要么是情杀,要么是仇杀,如果你将来侦查出杀人灭口的动机来,我这个局长的位子让给你逯迦飞!”
顾函见局长如此动怒,给逯迦飞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单局长的话像一把钢针,穿透了逯迦飞的心。她想过,现在在局长面前为自己辩解或解释都是不必要的,对于一个火爆的局长来说也是多余的。
她扭头走了……
顾函心想,这事倘若在三年之前,逯迦飞仍会坚定不移地按自己的想法办下去,不管你是队长还是局长。这就是她逯迦飞的个性。但是今天则非同寻常,她是重新出山后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局长给她划定的非情杀即仇杀的框框她敢妄改吗?闹不好还真有“削发为尼”再次回山的可能。他真为她捏着一把汗。其实,这个案子该沿着哪条线去侦查,逯迦飞自然有她自己的主见。
三.神探失算
逯迦飞在实地勘查完现场,查访了桑昆的丈夫启浦垣后又得知如下情况:桑昆于3月6日来到崆山市,22日下午7时许被害于崆山西侧仙狐洞附近。现场距她住的办事处招待所有14公里,招待所距兵工厂仅1公里,即办事处是这个兵工厂的前哨。据此推断,凶手一定是与桑认识的熟人,将桑诱至现场趁其不备推下悬崖杀害的。逯迦飞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对她的搭档说:
“感觉告诉我,桑昆的死与她丈夫的职业和山洞里的兵工厂有联系,这就是本案的‘牛鼻子’。只要咱们沿着这根线摸下去,不愁发现不了痕迹。”
顾函将一块石头抛向崖下,说:“对!我们应该到兵工厂去,与保卫部门取得联系。”
“走!”逯迦飞挥了挥手。
他们下到半坡时,发现下面仙狐洞前有人。逯迦飞招呼着顾函:“下去看看!”
他们悄悄来到洞穴,见一对恋人正在忙活。逯迦飞扫兴地说:“他娘的,真不吉利!”
顾函回头望了望仙狐洞,朝着兵工厂走去。
他们到兵工厂保卫科,了解了桑昆来队探亲的情况和附近的社情后,便到绿环公司,开始了对桑昆离开云雨市时的情况调查。
逯迦飞和顾函身着便装,开着“长江750”一溜烟地来到了桑昆生前所在的绿环公司。在一位小姐的引导下,来到了副总经理办公室的客厅。小姐看了座,沏了茶后彬彬有礼地说:
“请稍候,我们的副总一会就到。”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姐忙上前将门打开,只见一位与逯迦飞年龄相仿佛的中年女子,面带笑容地向他们迎了上来。她就是绿环公司的副总经理尤四嘉。看上去十分干练,颇有女企业家的风度。小姐欲向她的顶头上司介绍这两位客人,尤四嘉抢言道:
“不用介绍,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女神探逯迦飞吗?早在电视和报纸上目睹过你的风采。欢迎,欢迎!”
逯迦飞上前与之握了手:“真不好意思,又来打扰尤副总了。”
“这说哪里话,为了查清桑昆同志被害的事,我们理当积极协助,哪有客套之理。再说,桑昆同志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工程师之一。她在植物研究方面有不少的成果,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啊!”尤四嘉十分动情地说着。
尤四嘉又把桑昆的表现、人际关系,以及请假去探亲的情况都详细地向逯迦飞和顾函作了介绍。逯迦飞对这样的介绍似乎不大感兴趣,或者说她根本没往心里去。但其中有个情节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尤四嘉谈到桑昆请假探亲时说:
“我听她说这次到崆山探亲,是同一个姓秦还是姓严的大学同学一块订的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