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李老爷家的喜事收了场,父子俩共同努力下操办的几十桌席面吃得众宾客赞不绝口连声对李老爷夸赞道谢,把作为东主的李老爷乐得合不拢嘴,善名远播的李老爷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眼见父子俩这枯黄干瘦的模样,大手一挥便给了两贯的工钱。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李大少爷更是亲手送上一封红包,父子俩打开一看,又是一贯。
在李家的三天忙碌竟然得了三贯的钱资,赵昌明乐得几乎合不拢嘴。往常出门做手艺,一般也就两三百文的工钱,偶有大方的东主一时高兴也只会多给上几十文,而像李老爷家这样直接给出三贯的还真是从来没有过!要知道就老赵家目前的生活水准,一年的花费也就二十贯出头,尽管这已经属于最低等。
返家的路上赵昌明一直在设想着怎样给儿子改善一下生活,顺便也展望了一下即将到来的冬季,冬季可是婚丧嫁娶的高峰期,这要是多几个像李老爷这样的东主,老赵家这日子可就要上天了。
即便对仁宗朝的货币银钱没有多少了解,赵吉只是看着父亲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便知道这应该是一笔大钱,满心奢望着今晚是不是能吃上一顿好的,结果过惯苦日子的老爹把牛还给邻居刘狗子之后,也只是摸着钱袋傻乐了半天,转身就从屋里端出两碗光可照人的稀饭来,这就是父子俩回家后的第一顿晚饭了。最可恨的是老爹居然一边唏唏噜噜地喝着稀饭还给他解释:在李老爷家操办酒席时吃得太油腻了,回来喝点稀饭刮刮油!
雷公电母土地老爷啊,就赵吉父子这干柴一样的身体还需要刮油?赵吉恨恨地把碗稀饭瞬间喝完本想摆碗不吃,结果肚子里一点感觉都没有,不得不又去舀上一碗喝下去。
“阿吉,从明天起,爹就把咱赵家的全部手艺一样样地教给你,你做好准备。”吃完收拾好,老爹躺在床上朝着另一边的儿子说起了御厨大计。
“嗯!爹,咱们家连点油都没有咋教?”
“爹不是刚得了几贯钱么,明天就去买油买肉去。”赵昌明一副富人做派,说的就跟是买几根葱一般。
“那得多少肉多少油啊!家里的钱够么?”赵吉对这样的事情完全不信。
“爹有办法,你不要操心。”赵昌明自信满满。
一时间,老爹赵昌明被这个御厨大计弄得兴奋异常,一高兴,又开始向儿子描述起老赵家前辈的光荣事迹,直到床那头的小伙子传来低低的鼾声都没有察觉。
老赵仍沉浸在展望赵家未来的兴奋中,就好像那份荣耀已是触手可及。
蜀中秋天的夜晚已是有了寒意,微微薄雾中远远传来几声鸡啼,谁家的看门狗疑神疑鬼的几声乱吠倒惊醒了几只安睡的鸟儿。
山村的夜晚,即便是有各种虫鸣狗叫,也是如此的安静。
“阿吉,阿吉。”赵昌明站在床前低声呼唤,看那装束显是已经洗漱完毕。
“嗯……”犹在梦中的赵吉翻个身便不再动,只从鼻子里哼哼一声,算是回答。
“阿吉,赶快起来!”见儿子半天不动,赵昌明猛然抬高声量,并且毫不留情地掀掉了赵吉身上那薄薄的被子。
“啊……”一声惨呼,惊得屋外响起一阵飞鸟振翅声,“爹啊,这才啥时辰,你就要我起来。”来到大宋已经好几天的赵吉已经习惯使用“时辰”这样的词语。
“还不起来,五更天了,御厨不当了?”
“天哪,才五更啊!”更响的惨呼传向远远地山头。
“御厨”培训,开始!
夜深露寒,赵家陈设简陋的厨房里,赵吉左手平伸托着一块土砖,右手握着一把菜刀,那菜刀的刀头处还系着一根细绳,居然也吊着半块土砖。
“爹啊,这绝对已经超过一刻钟了,您就让我歇会儿吧!”赵吉像个雕塑一样的站着,只是细看去这雕塑却在发抖。
“再撑撑,这才多长时间啊,还没到一刻钟呢!”赵昌明瞅了瞅磨刀石的旁边拇指粗细的黄荆条儿,丝毫不管儿子的恳求,拿着一把菜刀在一旁细细打磨着。
看着父亲那磨刀霍霍的样子,赵吉只好继续撑着,他毫不怀疑再继续恳求的话,这位被祖宗遗训洗脑的父亲会毫不犹豫地棍棒伺候。前几日那个又哭又笑把自己当心肝宝贝的爹去哪儿了?没听说当个厨子还需要闻鸡起舞啊!难道说过段时间还要来个冬练三九?想到这些,赵吉就是一阵胆寒,但愿不要吧!
闻鸡起舞的赵吉两臂发抖地硬撑着,抖动的双臂扯动着脸部都变了形。求告不可的情况下,唯有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这赵吉的身体也太差了吧,一块小小的土砖,居然两分钟不到就开始颤抖了,这要练到颠动大勺得花多多长时间呐!命咋个这么苦哇!”
赵吉欲哭无泪。
……
“爹啊,你挑这么多泥巴干啥?”
“教你揉泥巴。”老爹的回答简练异常。
“揉泥巴?小孩都会啊!”
“哼,小孩都会!来,把这堆稀泥揉到三分干,只准用手,不准加泥巴!”
“啊!?爹,啥是三分干?”看着那一堆由两桶泥巴和成的稀泥,赵吉只觉得下巴掉了一地。
“揉!”一声大吼,掷地有声。
……
“咦!爹,你这是要刻章还是做雕塑,这么多刻刀?哪买的,咋从没见过。”
“来,在这块木板上把咱家老祖先的画像刻在上边,入木半分,记住,只要半分,多一点少一点就加揉十斤泥巴,全干的!”
“我刻,刻,半分,绝对不多不少!”
……
“爹,我们背这么多沙子回来做啥?”
“炒!”
“啥?炒?咱家要炒花生米么?没见哪里有花生啊?”
“没有花生只有沙。”
“啥?炒?炒沙?你要我练铁砂掌么?”
“炒还是不炒?”赵昌明双目似铜铃。
“炒,我炒,就炒它!”
……
从返家第二日起,赵昌明完全变成一副严父的模样,而赵吉的生活也自此完全改变。如果说记忆中的父亲以前是因为儿子憨愚,想教都没可能的话,如今这位可是变得像见到猎物的狼一样,眼见得儿子那几日在李家表现突出,大有继承老赵家传统手艺的前途,老爹立马换成一副严父表情,对儿子是不苟言笑,一板一眼,完全奉行严师出高徒、棍棒底下出孝子政策。
回到家里这几日,那真是起五更歇三鼓,闻鸡起舞抱勺而眠,把厨师行当里无论红案白案的基本功练了个遍。当然了,鉴于赵家贫穷的现状,这些基本功都是找的随处可见的物事来练习,诸如揉泥巴代替和面、木板刻画代替菜上雕花这样的,总之除了那个托砖吊砖的“重度”体力活以外,这些练习都被赵吉看成是纸上谈兵的玩意儿。就这方法,老赵在面对小赵的数次质问的时候还振振有词地说:你爹我当年就是这么被你爷爷练出来的,好好练,过段时间给人操办席面有得是机会实践,我看好你!
老爹居然把自己嘴里这句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话学去了。
老赵的纸上谈兵还有升级版。正式练习的第二天起,老赵就拿着一本封皮黝黑的书给小赵定下一个规矩:本月内,每天背下五个菜谱。颁布此项规定时老赵还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子说:“本想叫你每天背十个的,看你练得辛苦,就减为五个吧!好好背,背到一百个,这本赵家秘传菜谱就传给你,你放心,这上面的字大部分你都认识,爹这些年不是白教你的,就算遇到几个不认识的,猜一猜也就会了。”听得小赵暗自腹诽:不就是怕自己的憨儿子记不住看不懂么,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我可是大学生,而且是最重记忆力的中文系的学生,背您几个菜谱还招架不住了?
那日起,每到“专业”练习时,老赵就会专等小赵练到满头大汗的时候出现在旁边传授菜谱。
“鸡肉洗净切丁,快速炒至变色后舀出……”老赵传授。
“鸡肉洗净切丁,快速炒至变色后舀出……”小赵复述,这不挺好背的么,还能难倒中文系百大才子之外的我?
……
“取新鲜草鱼一尾,宰杀清洗干净,酸菜冲洗切成小段……”老赵传授。
“取新鲜草鱼一尾,爹,用鲤鱼可以么?”小赵很不专心。
“左手加一块砖!”老爹无视小赵的问题。
……
“取高汤一勺,高汤需由大骨熬制,如无大骨,鸡肉熬制亦可……”
“爹,咋又可以用鸡肉了?”
“再加半桶泥两桶水,一刻钟内揉干!”
……
原本以为不过是盐少许、花椒少许的毫无难度的菜谱,着实叫小赵吃苦不小,就那么几样调料的事情却是千变万化,且与王清荣时代的菜式又有很多的变化,偏偏老赵又专门捡最疲累的时候来传授,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啊!
十几天下来把厨师基本功练了个遍都没见到一点香油真火的小赵得出一个自认为很真的真理:纸上谈兵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