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剑门县李武村,一大早便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而这热闹的源头正是本村大户李老爷家。
李老爷家占地宽广的宅子里,众人忙翻了天。张灯结彩的前堂里迎来送往,临时搭建的后厨也是灶旺油滚。不再“傻瓜”的赵吉在父亲的指点下运刀如飞,一会儿切几盆萝卜丝、冬瓜条之类的素菜,一会儿又切些肉丝肉片,竟是在一个时辰内备好了两顿酒席所需的所有的配菜。把正在油锅边过油的赵昌明看得直点头,心里默念着从文人嘴里学来的一句“孺子可教”。
看赵吉把切好的肉已经分类装好,赵昌明丢下手里的大油勺赶紧端来一碗热茶:“累了吧,吉儿,来喝口茶,去那边歇会儿!”
“吉儿?又来了!我怎么这么不爱听呢!”接过茶碗的赵吉暗自腹诽,也不管碗边的油腻,咕咚喝下一口就朝一边的长条凳上坐去,“这时候来根儿烟抽该多好啊!”。
此时才上午时分,新娘子都没到,离晚间的正席还有好几个时辰,基本做好准备工作的赵家父子两就跟闲人一样,各自端着一碗茶坐在条凳上,看那些帮忙的人出出进进。
“爹,这李老爷家做啥的,娶媳妇弄这么大排场?”得到父亲赞赏的赵吉此刻浑身放松。
也奇怪,三天前刚刚醒转时脑袋里一片糊涂,对这个时代可谓一无所知,很多东西都需要这个父亲的解释才能“记起”。可慢慢却发现自己脑袋里有着很多原本属于“赵吉”的记忆,才知道这个赵吉原来是一个憨厚孝顺的家伙,只是脑袋着实有些不灵光,这个从记事起就被父亲强制进行厨艺锻炼的家伙,直到如今十七岁的年纪,居然连切个萝卜丝儿都成问题,就更不用说掌勺了。要不是老赵家如今只有这父子俩,老赵又舍不得请人,这赵吉说不得连打下手的机会都捞不着。
“嘶~啊~”赵昌明喝下一口浓浓的热茶,抹抹嘴再抹一抹额头的汗,虽是深秋季节,在油锅边站了很久的老赵依然是热得满头大汗。
“这李老爷家可了不得,祖上出过一个大官,这一家在这一片都是说得上话的,你看这些帮忙的,哪一家不是靠着种他家的地过日子的。”赵昌明说着还发出一声羡慕的感叹。
“那就是地主了!”想不到啊,自己穿越过来第一遭见世面就是到传说中的大地主家干活,还别说,地主家还真是有气派。
“地主?嗯,李老爷今天可不是地主么!你小子拽这么文绉绉的词儿干啥,”大宋年间的老赵当然不知道儿子嘴里的“地主”是什么意思,左右看了看,小声道“这李老爷为人和善,修桥补路的事情没少干,可就是一直无后,直到四十多岁才生了个独子,今年也是十七岁,张罗着娶了一房媳妇,当然要大操大办了。”
“哦~”赵吉丢给爹一个了解的表情,心说老李这生育力也太差了。
“爹,这李老爷家咋就要请我们来做这席面呢?”虽已拥有了赵吉的大部分记忆,可奈何这位赵吉小友天生憨厚愚笨,绝对是能不多想就不多想的主,弄得此刻的赵吉肚子依然有十万个为什么。
“吉儿啊,这可不是爹我自吹,十里八乡哪个不知我们老赵家的手艺,不是我吹,咱们县城最好的‘来爽酒楼’的大师傅都没爹这手艺。”说起自己的手艺,老赵那不算挺拔的腰都有了力量,身子坐得直直的,“这婚嫁席面,不找你爹我还能找谁?这要以前,八抬大轿也不可能请到咱们家的人出面,咱们家祖上以前可是皇宫里的御厨,还是被唐玄宗封了品级的,皇帝老爷尝了赵家的手艺都要点头的,也就现在,唉,英雄落难呐!”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声叹息,大有抚今追昔的味道,想起祖上的荣光,再看看目下的处境,侃侃而谈的赵昌明竟是沉默良久,眼里还有丝丝泪光。
一旁聆听教诲的赵吉知趣地不再言语,这些东西,在那个赵吉的记忆里还是有相当多的,翻看那些记忆,赵吉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四十不到的父亲,居然从赵吉懂事起就不断宣教着祖上的荣光,每次讲起那些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事情,这位被贫穷折磨到双眼无神的男子总是会眉飞色舞大手激扬,那些发生在灶间案台的“精彩”故事经他嘴里出来,就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一般,可也正是这样的追思祖先,每次都会以黯然神伤结束,谁叫现在的老赵家是这样一个人丁单薄家徒四壁的样儿呢。
可就是这样,秉承祖上遗志的“老”赵先生还是在不断向儿子重复这些故事,到孩子长到十七岁也不知已讲了几千几万遍,每遍讲完还不忘提一提那不知传了多少代的祖上遗训“光大厨艺,再进皇宫,重振赵家荣光”。
于是可怜的赵家第十五代单传独子——赵吉,自出生起便肩负着振兴家业的重任,在那将祖宗遗志奉为圭臬已近乎偏执的老爹的严格教导下,不断听着相同的故事心中想着祖宗遗训,在高压之下朝着御厨的方向不断奋进,终于,成长为一个十七岁都还不能切好一份萝卜丝儿的“厨子”……
那份记忆里的赵家也真是穷,人少地少寅吃卯粮,偏偏老赵家还有一个限制性极强的规定:赵氏传人至死不得入酒楼食肆谋生!大概是先御厨赵光利老先生顶着官衔退休后生活富足,又不愿意自家手艺落入江湖,才定下这样一个规定吧。可哪知赵家的日子是越过越难,到了赵昌明父子这一辈,已经是举步维艰,偏还遇上个极其没有天赋的传人赵吉,这位少爷一手切不出丝儿的手艺,除了遇上这种为人办酒席时趁机多练而外,绝大多数时候居然是以切泥巴的方式来练习,真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呐!
若不是世事无常,赵家这门手艺那是极有可能就此绝了路。
切不好萝卜丝儿的厨子赵吉已经成为过去,如今的赵吉在老爹赵昌明的眼里看来那已经是可教的孺子,看那些菜盆里的丁丁片片,那真是菜丝可穿针肉片能透光啊!满腹宏伟目标的“老”赵先生甚至觉得这小子的刀功已经跟自己齐平了,可这小子明明几天前还是个提刀就犯傻的样子啊,咋这醒过来就这么能干了?
老赵先生有所不知的是,如今这个赵吉还叫王清荣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厨了。王清荣小时候家里贫寒,为了筹点学费,每个周末以及寒暑假都要去亲戚家开的饭馆里打小工,从一开始的端盘子洗碗到后来提刀配菜再到掌勺,这小子已经是个拥有数年厨龄的准厨子了,也就差个厨师证而已,手底下的功夫比那新东方里三个月集训出来的厨师们扎实得多。就在王清荣等待毕业的时间里,把小饭馆开成大酒店的亲戚还对他伸出橄榄枝,许以丰厚薪水要他回去当大厨,结果没等他想好去不去就穿越了。
“唉,没想到来到大宋还得当厨子,那个时代好歹还被叫做厨师,地位不论收入却高,可这时代就只能被人叫厨子了,没有高收入更没地位啊!”赵吉暗自思量。
作为一个大学中文系本科准毕业生,赵吉觉得自己当个厨子的话简直浪费人才。可不当厨子又能怎样呢,自己这出身那是考不了科举了,况且作为中文系学生的自己也明白学那点文化知识放到这个时代来考试的话只有失败,琴棋书画无一会,那还咋混,等着皇帝老儿放榜招贤?那不得等到死,关键这大宋也不是啥开放的时代,哪里还有当个愤青故作清高端端架子就能当官的机会。
“大宋,大宋,唉,哪都不好混呐!”赵吉暗自感叹。
“爹,您那天说现在是哪一年?”撑着脑袋冥想半天的赵吉似是想到什么,一个激灵唬得老爹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至和三年啊,咋的?”仍在神伤的老爹一脸木然。
“至和三年?当今皇上前一个年号是不是皇祐?”
“是啊。”老爹依然一脸木然。
“啊,那再之前的年号是不是庆历?”赵吉脸现激动神色。
“是啊!”赵昌明一脸担心地看着儿子,深度怀疑此子又傻了。
“那,那,爹啊,明年是啥年号?”赵吉完全没有理会爹那种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完了,我儿真傻了,这种问题都能问出来,”赵昌明暗自为儿子担心,“明年,不就是至和四年么。”
“真的?你再想想。”赵吉不依不饶。
“我还想啥啊,皇帝老儿的事情我想了有啥用!”老爹揪着儿子的手努力不让他晃。
“庆历……至和……我没记错的话明年应该是要改元为嘉祐吧!他也是这时代的人啊?”把手从老爹身上拿开的赵吉小声嘀咕着。
“谁?”老爹出生询问。
“嗷,没有,没有谁,您继续。”
老爹继续为家世神伤,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赵吉也陷入沉思,努力从记忆中抓取写毕业论文那段时间的资料。
父子两各怀心事心中思量的时候,一阵唢呐由远而近,渐渐到了李家院外,随即一阵鞭炮炸响,便有一群小孩高喊着“新娘子到喽”“新娘子到喽”,一时间院里上下帮忙的都丢下手里的活计跑向前院,都要一睹新娘子风采,把个李家大院直弄得热闹非常,也将这对父子从无边的“沉思”中拉回来。
“哟,新娘子来了,走,咱们爷俩也去瞧瞧去,听说李老爷给儿子娶这媳妇长得跟天仙一样,咱们也去看看,等爹攒够了钱也给你说上一门亲,也给你找个天仙样的姑娘。”赵昌明双眼泛光,在这喜庆气氛的影响下,竟是说起了多少年都不曾说过的“浑话”。
“不去,别人娶媳妇有啥看的,再漂亮也不是自己的,看啥啊!”赵吉还在苦苦挖掘记忆中,对这种看别人媳妇的事情很是不感冒,一脸忧伤地拒绝了老爹的诱惑性建议。
“唉,吉儿,都怪爹没本事,你都这么大了还没能给你说上一门亲,你要怪就怪爹吧,是爹没本事。”已经起身准备出去的赵昌明看到儿子那一脸忧伤,又慢悠悠一屁股坐回条凳上,以为儿子看到跟自己一样的大的小子娶亲心里不高兴。
“哎哟,爹啊,您想些啥啊,我哪里是怪您了,再说我才十七,根本就没到结婚的年龄啊!”
“这孩子,又犯糊涂了,都十七了还没到结婚年龄?你爹我十七岁的时候都把你娘娶进家门了。”
“那是您,我觉得我还小,还得发育两年,”开玩笑,十七岁就结婚,辣手摧残一朵小萝莉,年纪轻轻当爹当娘的,那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能干的?“爹啊,您不常说咱家还得重振老赵家厨艺再现祖宗荣光么,我觉得这事情很重要的,我得抓紧时间苦练厨艺,争取早日进宫当上御厨,您看这事怎样?”
跟这个老爹解释“萝莉”“发育”“成年”这些东西,还不如来点直接的,简单的一招围魏救赵就让人到中年的赵昌明激动得满眼泪光,说话都不利索了。
“儿啊,你,你,你真是这么想的?你真的,真的想当御厨?”激动的赵昌明说着竟是泣不成声,拿自己那双有力的大手把儿子的头摸了又摸。
“爹,您没看我今天切菜都比平时用功么!有句名言说得好,不想当厨子的将军不是好士兵,儿子我一定要进那皇宫当上御厨,让咱们老赵家的厨艺名扬天下!”
赵吉端坐凳上,挺胸抬头,一番宣言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噗通”,赵昌明当场面南而跪:“祖宗保佑啊,老赵家有希望了!”
“哎,爹您这是做啥?赶紧起来,别人笑话!”还在摆着姿势的赵吉赶紧把老爹啦起来,顺手帮他拍去膝盖上的尘土。
“嘿嘿,爹高兴,爹替祖宗高兴,替咱赵家高兴,我家吉儿孝顺,现在厨艺又大有长进,爹高兴!”眼里重新看到希望的赵昌明已是激动万分。
“咳咳,那个,爹啊,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儿?”冒牌赵吉小脸一红,“羞涩”地搀着老爹的手臂小声说道。
“啥事,说吧,爹听着,吉儿说的,爹都答应。”
望着这位已经激动到思维混乱的爹,一时间赵吉倒还觉得这话难以出口了,内心里挣扎了两秒终是脱口而出,只是说完之后那小脸倒又红了一层,像个羞涩的小媳妇一样。
“那个,爹啊,您以后能不能不要叫我吉儿了!这有点难听啊!”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前院里知客先生的高声向所有人宣告着一对夫妻正式礼成,也预示着一场盛大的酒席即将开始。
“不叫了,只要我儿高兴,爹以后再不那样叫你了!嘿嘿!”赵昌明满脸的喜色,倒像是比前院里刚刚抱得美人归的李家独子还要高兴一般。
伴着前院轰轰的鞭炮声,后厨里一声断喝:“我儿赵吉,上灶,掌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