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抹晨光照进灵堂的时候,江才尽拿开了遮住我眼睛的手。那时,天刚亮,晨雾还未散去,院内栽种的植物被隔在雾外,影影绰绰,灵堂的光线有些暗,烛火快要燃尽,一跳一跳的。有个影子被拉得老长,姿势有些怪异!
我侧头,看见了那怪异姿势影子的主人!
怎么说呢,那一刻从我心中涌现出的所有情绪,全部呈现在脸上,无比丰富。先是由绝望到大喜到开心到疑惑到了然到大悲,最后是愤怒!
我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奈何跪了太久又摔了回去,江才尽摇了摇头,将我从地上扶起。我颤抖着手指着面前一身青白素衣的老爹,却是不知该感到幸还是不幸!
那方老爹,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极浓的悲哀,“果然,你不是我与你娘将你生残的,是你自己长残了罢。”那语气特哀婉,特惋惜!
“我……”我深吸一口气,将怒气与委屈给压下去,“谁让你没事在家里设个灵堂!走时又不与我说一声,是个人都会以为那是你给自己设的!”
老爹一挑眉,眼中的悲哀迅速变为鄙夷,一脸不想与我说话的表情,生怕别人以为我是他女儿!
我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憋得心慌!正打算还反抗两句,江才尽却拉了拉我的袖子,用眼神示意我去祭台上的牌位。我奇怪的看了江才尽一眼,才将头慢慢转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我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祭台上供奉的分明是秦氏清卿位,秦氏清卿是我那短命的娘的名字。
噗!堵在胸口的老血终于吐了出来!
“那么大几个字,只有没带脑子的才看不到!”老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嫌弃的味道很重!
“好好的,谁让你把你娘的棺材刨起来!”我反驳。这能怪我?他没事把娘的棺材刨起来,又设个灵在这里,让我这个刚刚从刀下脱险的寡妇能不误会么?
老爹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只走到娘的灵前给她上了一柱香,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寂。我知道,只有关乎我娘的事才是老爹的死穴。只可惜我今生福薄,没见过娘的模样,只能从爷爷和奶奶口中得知她是个温柔贤淑,有才识的人。至于老爹呢,我从未听他提及过关于娘的一些事情,偶尔提起,也是一笔带过。
我想想,还是上前给娘上了一柱香,顺便磕了几个头,现在也不是与老爹呕气的时候,毕竟他还不知道我差点死在路上的事。江才尽随着我,我上香,他也上香,我磕头他就站在一旁作揖。我看了他一眼,他倒是不在意的淡淡一笑。
“爹,”我总觉得老爹将娘的刨起来有些奇怪,便问,“你来苏州只是为了给娘重新设灵?”
老爹偏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才漠然的轻摇了摇头,“前几日处理好生意,路过你娘哪里,发现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我便想着我一年也难见她一面,她一个人在苏州,我觉得有些委屈了她,便找先生挑个日子,打算近日将你娘的灵柩运会帝都,我也好经常去看她。”
我在心里叹口气,知道对爹来说,娘对他很重要,所以将娘的坟迁回帝都是迟早的事儿。再加上老爹百年后也是要与娘同穴的,不可能分隔两地各占一头,这还是早些迁回去的好。
“何日启程呢?”我问。
“东西我已让人收拾好,过会儿就回去了。”老爹对着不远处的管家招了招手,让他找人来把棺材抬出去。
我原本也是担心老爹会出事才跟来苏州的,这下他又要匆忙的赶回去,我在待在这里也没意思,便打算跟着老爹一起回去的,谁知他却说,“这边还落下一点生意,你留在这里,处理完了再回来,”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一两日的功夫。”
我有些惊讶老爹会把我留下来,以他平日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我在帝都闹的那场戏,然而他却什么也没问,只找借口将我留在苏州,这……是何故?
“贤侄,你随我去书房拿个东西给父亲。老家伙找我要了许久,今日便趁此机会拿去送与他罢了。”这厢我还未把事情想通透,那厢江才尽又被老爹叫走了。
我疑惑看着这具楠木棺材,越想越觉得奇怪。里面躺的可是我娘哎,以前没见他提过要迁坟,为何今日又这么急吼吼的要将坟迁去帝都?巧合?还是有意安排?要没猫腻,我这些年真的是白活了!
“谢吹散,”兰初九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陈述着,“你喜欢江才尽!”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兰初九一直跟着我们的,那我刚刚要死不活,痛彻心扉的模样岂不是全被他看见了?突然间,我又想起刚刚江才尽在我耳边说的话,老脸一红忍不住一红,莫名其妙的就有些矫情了。
不过……
“小姐说笑了,”江才尽啊,我的确是喜欢他,可是为何要让你知道呢?“我若是喜欢江才尽,为何还会与张家二公子订亲?”
“你不喜欢他?”她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般的笑了几声,“哈哈哈,谢吹散,你就是个傻子!”
我瞪着眼看着兰初九,被骂得有些莫名其妙,心说这姑娘不会是疯了吧!
“你可知,你订亲的对象为何会突然就出了意外?”兰初九深深的看着我,那好看的眸子里是浓浓的笑意,“这所谓的巧合,不过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好罢了。”
说实话,这克夫的名声着实让我苦恼了一阵子。不过,后来一仔细一想,便觉得没什么。反正,来我家提亲的不过是想着我是谢家的独女,等我爹百年后,我家所有的东西便全部归夫家所有,这么大的便宜谁不愿意占?若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说不定我心情一好,还会提上几只猪蹄却祭奠他家祖宗!
“听小姐这么一说,莫非是知道这算计我的人是谁了?”我故作的疑惑的看着她,就好像我真的想知道这人是谁一样!
“呵~”她冷笑一声,却不回答,转身离开,“给你个忠告,你若还不正视自己的内心,迟早有一****会后悔的。”
我歪了歪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凄凉。
兰家九小姐,刁蛮任性,骄横跋扈,目无法纪,朕感念其父忠诚,不忍重罚,将其遣去法华寺带发修行,三年为期!这道圣旨在帝都流传了很久,好像是因为她父亲政敌的儿子当着她的面,辱骂了她的父亲。自然,这么强悍的人定是不允许别人欺辱自己的亲人,当时,她就用马鞭将人给抽到半死不活才放手。没想到这事儿闹得有些大了,被凉帝给知晓了,要让她给人赔个礼,道个歉把这事儿给揭过去,兰初九哪里肯依,没闹到朝堂上去已是给人面子了。凉帝没法,顾及两家的脸面,才下令将她送去法华寺修行!
其实,这么强悍的人,内心深处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强悍,说不定她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舔着自己的伤口。
院子里的雾气逐渐散去,兰初九与迷蒙的雾一同远去,绿色的身影如同化开的迷雾般缥缈,即使天边霞光万里,也照不透这个女子的内心。
老爹行事向来低调,这次归帝都也不过才两辆马车,四个家丁而已,一辆载着娘的棺材,挂着白绫;一辆也挂了白绫,但是,里面是老爹。
临走前,老爹说,“你与张家的婚事就此作罢了吧,咱们家吹散不受那气!”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事儿老爹果然知道!然后,才反应过来般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