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来北靖王府的很长一段时间,宁拂初都没有见到凤英卿,也没有见到传说中戒备森严北靖王府的侍卫军团们。她离了左相府,少了许多做戏和假笑,自己一个人也乐得清闲。当日离左相府时,她顺带将藏书阁也搬过来了,无事翻翻书看看天,踩踩草坪摘摘花,过得也是自在。
一日,素来清冷寡淡的师父突然兴起把宁拂初叫到湖中亭品茶。
那天天上下着大雪,将整个天地都埋在素白之中,他就穿着织锦袍,襟口袖边绘有银色的麒麟,慵懒散漫地半躺在软榻上,偶然流露的风情不经意将她迷得七荤八素。
素来冷情的人若真妖起来,那杀伤力真真不是一星半点的厉害!
亭中四周设下了纱幔,白色的纱幔绘有的山竹古寺幽井被风吹得景致破散,她的目光无法在一处景物中停留太久,却又不敢直视凤英卿,只得眼珠子不停地转,用余光偷偷地去看他。
凤英卿手握着佛经搁在自己的胸膛上,另一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半眯着眼,眼角向内微微勾着,眼尾向上扬起,十分肆意风流的弧度。
阿婆曾经跟她说过这种眼相,带着这种眼相生出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王公贵族的子弟,一般不会很有出息,都会发展为利欲熏心的纨绔子弟。另一种就是从苦难地狱中踏着百万浮尸方能大放异彩的人物,这种人要不是成神要不就是成魔。
这样看来,凤英卿却看似哪种都搭不上。他承得老天福荫,生得顶好又长得极好,一出生便是万般富贵,他没有选择在自己老爹与皇室的庇护下成长,而是另辟了一条道路,那条路荆棘密布,她想象不出他是怎样的九死一生才能成长为如此模样。
他是至臻完美的存在,而越是完美的人,遭受的淬炼也就越残酷。
“十四,那纱帐可是如此好看?”他突然出声,声音冷冷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十四是他为她取的名字,她在北辰王府这段时日,名目上是他的徒儿。
“还好……”宁拂初不知他为何这样提问。
“呵,那为师将这纱帐搬去你那可好?省得十四一天到晚惦记着。”他凉凉道。
宁拂初听出了他这是在嘲笑自己,弱弱地回了句:“哪有?”为了表示自己的底气十足,又加了一句:“我是在思考问题!”
“哦?那十四是在思考怎样的问题,不妨和为师探讨探讨。”凤英卿微微撑开眼去看她,半眯着的眼匀着淡淡的笑意。
“我是在想,今天天气真的挺……好……”她刚刚说完却发现现在外面风雪交加着的,后悔想收回话要已来不及,最时运不济的是,她刚刚好结结实实打了个打喷嚏。
“……”
“……”
红泥小火炉跳跃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开始漫不经心地烹茶,她坐在他不足一尺内,近乎可闻到他身上浅浅淡淡的竹香。
天地极静,耳边只余他平稳绵长的呼吸,这么近的距离,是她先前从不敢想象的。
宁拂初看着他拿着书的手,肤色如上好的温玉,手指修长节骨分明,指尖一点莹润的光泽。她见过这双手拿过油纸伞,拿过银质酒杯,拿过书。可不曾见过这双手执剑时又是怎样风景,更不知如果这双手执起眉笔来又是怎样风华。
她果真是魔怔了,看着一双手就能生出如此多分晓。
凤英卿见宁拂初怔怔地看着他,唇角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小姑娘被他几句话就说得羞红了脸,这一认知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好,顿时生出了一种欺负她挺好,以后多多欺负的想法。
欺负太多好像也不行,兔子急了也会变老虎的。
他还真是有点想看看小姑娘变成老虎是怎么样……不过可以猜到,即便是变成老虎,她也会是一只纸老虎吧?宁拂初无聊看着那红泥小火炉冒出袅袅的白烟,又缓缓被吹散在空气中,最后无聊地睡着了。
睡醒后,宁拂初撑开红红的眼看向自己倚靠着的凤英卿。
头重重的,眼皮沉沉的,好想吐……
凤英卿这才发现她很不对劲,手覆上她的额,竟是比那炭火还灼上几分。
宁拂初扯着他的衣襟,努力挤出个笑说:“我没事,约莫是水土不服而已。“话说完后,竟是不省人事地倒在他怀中。
他伸手将她得更紧,手竟是微微发冷。
刚刚他看得不会有错,那个在她额上一闪而过的红光。
究竟是谁那么狠,在她身上种下了那么一种……
明月深深,宁拂初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夜晚。
她不知这一睡是多久,又不知醒着的人是怎样的心情看她一动不动地躺了三天。
她欲挣扎从床上起来,一只手从纱帐后伸进来阻止她的动作,纱帐被撩起,一张冷冷的玉雕似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她急急说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她急急咬住舌,刚刚她倒是将他当成是阿爹哥哥他们了,他没说什么,她那样一说倒是显得自作多情。
凤英卿那双执过伞、酒杯和书的手落到她额上,长长地叹息道:“十四到底是谁如此心狠。“声音冷冷硬硬听不出什么感情,表情也是淡淡的。
宁拂初听出几分意味在其中,急急扯住他另一只手的袖子:“你知道我是怎么了,对不对?“这么多年来,很多人都说过她没救,阿爹和哥哥们始终不放弃她的身体,说一出生的时候,她并不是这样,而是个健健康康的小娃娃。
“你中的毒,叫百花……“他说到这里,语一停,看了看她才继续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片大陆上会有这种毒,它是上古留下的至毒,恐怕这世间,还无人能解。“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飘渺。
宁拂初的心一凉,她本来是认命了的,先天的身体不好这不能怪谁,可如今竟让她知道,她本来是可以身体健康的,她本来是可以像哥哥们一样修炼的……
但都给那毒毁了,手指紧紧扣着身下的被褥,实在是不甘心啊……
可心却是突然变得坚硬,她双眼平静地看向凤英卿,说:“尽然是至毒,定然不会让我死那么简单,它究竟还有怎样的作用?“
凤英卿有些意外她的镇定,道:“这毒对于成年男子来说,也是一种极致的折磨,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小姑娘。“欷歔一番后又是接着说:“这毒引发之后,每逢月圆之曰都会受一次万虫噬骨的痛,到第七次月圆你就会发生一次异变……“说到这,他又止住。
过了好久,直至她真正平静下来他才接着说:“没有人熬得过那第七次异变,所以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如果熬得过,对你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物竞天择,这本是天意,人每逢至极的苦难,熬过了总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武学亦是如此。这个道理,他希望她可以懂。不管怎样,只要不放弃就总会有一线生机,只要有生机,他就会奋力为她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