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总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势不大但却将天地都罩在一方朦朦胧胧的纱帐之中。
宁拂初进北靖王府的日子因这样的天气一拖再拖,眼看就要进入四月了,这次进北靖王府是极为秘密的事,对外说是宁拂初到北宗去学习灵力去了,实则是进北辰王府逃过某些有心人的眼睛。
宁拂初从小身子骨虚,又是至阴日出世的,曾有人断言过她此生都无法学习灵力,宁拂初那么多年表现出来的情况确实也验证了那样的说法。在这个灵力为尊的世界,尽管是女子,不会灵力也是一件容易让人诟病的事,更何况宁拂初身为北辰王的妻子。
那个驰骋沙场,统领百万大军的北辰王,拥有无数追随者和爱慕者的北靖王。
在这种淫雨缠绵的日子里,宁拂初尽量不出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感冒,她的感冒往往会发展为发烧,有时甚至会烧到连床都下来不了,那么多年阿爹和五哥给让她找过很多治疗的法子可是都没有用。
宁拂初从来就不希望给对自己好的人增添麻烦,所以很多时候,宁愿对别人说自己不喜欢出门。
不过她就算是不出门,也有办法给自己找乐子,她有个大大的藏书室,藏书室里有很多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都是娘亲留给她的书籍,还有些是哥哥们送给她的。一年到头,她待的最多的地方是藏书室。
每到天晴的日子,她喜欢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风吹动桌上的书,会发出沙沙的翻页声,她就在书声中捧着一本书,坐在地上慢慢看,好像这样就会热闹起来了,她喜欢这样的热闹。
很小的时候,五哥就教她识字,一开始她看书还要五哥在旁边,到后来她认识的字渐渐多了,就不再需要五哥的陪伴,渐渐地她发现那些五哥说的很深奥的书她也能读懂,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废物的吧?其实她也是很……聪明的吧……
宁拂初搬来一张小凳子,她想看的书放的位置很高,在书架的最顶端,她要搬小凳子踩上去才能够着它。
凤英卿踏上这间藏书室见到就是那么一副景象,一个穿得很臃肿的小女孩伸长着短短的小粗胳膊,踮起了脚尖奋力地去那书架最顶端的书,小脸红红的,眼睛很大满满是要拿到书的认真。
藏书室的窗子大开着,吹得案桌上的书页急急翻动,发出“猎猎”的翻书声,宁拂初少女娇憨的面容渐渐清晰,宁静的画面俨然已成为一幅画卷。
还是个小孩子啊?他心想着,放下了手中的六十四骨纸伞。
宁拂初没有察觉来人,还在奋力拿出书架顶端的书,真是奇怪,平时取书很容易的,今天为什么怎么都取不出呢?
却是一个平衡把握不了,眼看就要倒下,她闭上眼睛,却发现没有意想中的疼痛。
撑开眼却发现自己平稳地落在地上,怎么会?不是就要掉到地上了吗?对了,掉下来那一瞬好像有人接住了自己,那沉沉的竹香…又一次缠绕上了她的心脏,细细密密地收缩着。
来人早已消失在藏书室之内,除了藏书室门口处雨水淌了一处的润湿。
她心不在焉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一扫书面却是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御兽诀”,可定眼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只有灰扑扑的几欲掉落的书面。
她翻开书看,却只是普通的内容,她记起刚刚那种奇妙的感觉,心突突地狂跳着,有些介绍苍龙大陆的书说过,有一种秘籍会化形,不过这种秘籍在苍龙大陆已经绝迹了,而且这种秘籍已经具有灵性会自行认主。
一想到自身的情况,却是有些丧气地放下了书,自己那么弱,想必秘籍也会嫌弃自己吧。不过却是想不了那么多,把书塞到了自己的袖子中藏好。
又急急忙忙拿起放在一角的纸伞,撑着就往大厅里跑,希望那人还没有走。等到她跑到大厅时,只看见几张空落落的凳子,和桌子上摆放着的未凉的茶,左相坐在主位上看见眉眼尽是失望的宁拂初,关切地问道:“阿初跑得那么急是怎么了?”
宁拂初呐呐地盯着空落落的凳子,左相会意了,声音洪亮说道:“阿初真像那混小子说的那样喜欢上北靖王了啊?北靖王刚走,他说明日会来接你。”
说到了分离,左相又有些不舍地看着宁拂初,从小这个孩子就跟他不亲,不过他对她的好,她始终看在眼里,也努力地对自己好。不过他更希望的是这个孩子能像普通的小孩一样,会撒娇会跟他生气,这个自己唯一的小女儿的乖巧懂事,是他最大的骄傲,也是最大的遗憾。
宁拂初听到他会来接自己,心中的失望一扫而光,就算是现在她不能见自己,可只有她在他的地方,始终会见到不是吗?
宁拂初察觉到了阿爹的不舍,走到了阿爹的身边,牵着他的手写下:阿初会回来看阿爹的。
左相看见了手上的字,哈哈大笑起来,将宁拂初抱到怀里狠狠地摸着她的头说:“阿初,说好了要记得回来看阿爹!”左相动作虽看似粗蛮,却是始终注意着力道,控制着灵力不伤宁拂初一分。
左相拿出一物,系在了宁拂初的脖子上,是块匀净洁白的玉,周身萦绕着纯净的灵气,叮嘱道:“这东西是阿爹给你的护身之物,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看见,这灵器在危急的时候或许能救你一命,只要是四十级灵王以下级别,这件灵器都可以保护你。”
宁拂初瞪大着雾气氤氲的眼,这灵器是一件中级灵器,宝贵程度不言而喻,阿爹却将这给了她。从小她就明白阿爹对自己的希望,虽她始终做不到像普通的小女孩一样的撒娇,不过她对阿爹的爱却不比普通人家孩子少一分。
阿爹也是理解她的吧!
左相看到了她眼中的决心,深深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说:“只要阿初好,就是对阿爹最大的好。”
第二天早上,不知是因紧张还是其他,天未亮的时候,宁拂初就从床上坐起,走下床坐在窗栏上,望着皎皎的明月一直到天亮。
晨露沾湿了她的衣袖,初升的日光又将之蒸熨妥帖。
没人知道这夜她想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她立下了怎么样的决心。
她不是那么笨的,相反,她还是别人口中说的天性极为聪慧一类。在别人口传相诉中,北靖王都不是一个听话安分的人,他如此轻巧地默许了这次配婚,她不信这只是一次偶然或者一次意外。
她曾想过,那个夫君饶不过是个虚名,而她只要固守本分就好。
可那么些的想法,都在初见他一刻被全数推翻。
她看到她曾经的信仰在急速凋零,她仿佛预见今后……或许……他会成为她的信仰。
娘在世的时候,曾跟她说过白头与卿的故事,彼时她只会似懂非懂地迎合着娘,可在那一天后,她却是如醍醐灌顶般的,蓦然开悟了。
她蓦然发现也许,她需要做的不再是安分。
人一旦有了情和欲,就无法变得超脱世俗,谁都无法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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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晨第一缕熹微日光的升起,也伴随着第一片雪花的落下。
微凉的雪花落在她的手背上化开,她换好了行装后却是再也稳不住心神。
万一因为下雪,他不找人来接自己了怎好?
脑中闪过的,都是他不要自己的画面。
左相派人请她出去时,她想的是更为严重的,恐怕他是要跟自己退婚了……
半晌后,宽广明亮的大厅里,少女惊喜地望着凤英卿,今日他穿了一件青赤色长袍,宽大的袖口处银白色的花纹盘踞交缠,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出袖口,此时正在把玩着银质小酒杯。
他有些随意地坐在坐上,气势却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宁拂初的呼吸有些乱了,有些发愣地眨了眨眼睛,她这是魔怔了吗?
凤英卿在这个下着瑞雪的早晨,见到的第一幅动人的景象就是那样:昨天见到的小女孩似乎一夜长大了,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种不忍拒绝的东西。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悄然落在她发鬓上的红梅,未知误惹风情的意味。
在她踏进来的瞬间,眼神中延伸了太多,有惊喜有愉悦,更有他无法体会的深意。这样直接而纯净的表达,让他的胸膛为之一振。
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怜惜,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女人。
他放下了酒杯,对她伸出了手,说:“我们走吧。“
那位小女孩有些激动地将手放到了他手中,女孩的手小小的软软的,他一只手就能将之紧紧包住。
踏出左相府,宁拂初不舍地回头看着那座她生活了很久的府邸,初春的瑞雪落到她的头上、肩膀上,她的鼻尖红红的,抬头看了看天又用余光看了看身边的人,瑞雪兆新年,希望……来年是个好年。
大雪中,凤英卿接过侍从递来的六十四骨纸伞,小心地用纸伞拢着女孩。
天地间,茫茫的白雪一片,一大一小相偕而走,渐渐地晕染成了路人眼中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