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离本来与赵竹心并排坐着,说话时眼睛也一直看着轿帘的方向,此刻他将头转向赵竹心,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她,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朝气蓬勃,现在他就要跟她说再见了,他是那么不舍,刚要掀起轿帘,庞离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赵姑娘,我忽然想到你身上的毒,也许有一个人可以解。”
赵竹心笑道:“什么毒啊?我是被祁老大点了穴道,她当然可以解。”
庞离道:“你何必瞒我?开始那个大夫说你中了毒,我的确不信。可是给我药材的那位姑娘也这么说,她的药那么灵,看病也一定很准。”
赵竹心勾起一弯浅笑,说道:“你有很多不能说的事,我也一样,我不是有意瞒你。不过你放心,我有法子解毒的。”
“当真?”庞离知道赵竹心说话总是真真假假没个定数,也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说道:“给我药材的姑娘说不定可以帮你,也许你的腹痛,她也有法子治的。”
赵竹心笑道:“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相信人家,那姑娘一定美极了。”
庞离略带嗔怪道:“你还有心跟我开玩笑。”
“好,那么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找她?”
庞离自信地说道:“我见过那位姑娘的样子,回家之后让人把她的肖像画出来,再派人去寻。”
赵竹心从未见他如此信心满满的样子,显然他对自己的家族实力十分自信。又听他喃喃说道:“不过那位姑娘说什么‘只医病,不医人’倒不知是什么意思。”
“只医病,不医人?”赵竹心重复了一句,低声嘟囔道:“难道是她?不对,你说是个姑娘,可那人起码也有五十岁了。”
“你认得她?”
“想是我记错了。”赵竹心展开笑容,说道:“我们别尽说这些。你放心回家去吧,我保证,如果以后你想喝酒了,我一定还会陪你,直到到烂醉如泥。”她好像越说越开心,渐渐笑出了声音。庞离也陪着她笑,可二人眼中都噙着泪。
不远处的吴寿和祁老大听到笑声,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在奇怪:“面对离别他们居然还笑得如此开心?”
然后他们看见庞离走出了轿子,便一起走了回去。
庞离吩咐道:“解开她的穴道,我们就动身。”
吴寿微微一笑,说道:“九公子以前从不会怀疑别人说的话,此番倒真是成长了。”于是吩咐祁老大解开赵竹心的穴道。
赵竹心走出轿子,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含微笑。她经历了太多不再相聚的离别,每一次她都在哭,只有这次不一样,因为这次要走的是她自己。
庞离依依不舍道:“我走了,你保重。”他边走边回头,直到赵竹心微笑的脸庞淹没于夜色。
密林中寂静了很久,只有树叶的沙沙声。赵竹心接住一片正在下落的树叶,幽幽问道:“真想不通,吴寿用什么方法可以让你这种人为他做事?”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祁老大,道:“我这种人是什么意思?”
“逍遥、自在,不缺少银子,不爱慕名利,更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你,因此根本没有办法让你为其他人做事。”赵竹心轻声说道。
祁老大笑了,但笑声似乎有些无奈,她说:“我也曾落魄过,也曾受人恩惠。因此我虽不在意金钱名利,也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但欠下的债不能不还。就像你,可以因为庞公子施舍的几两碎银子,冒性命之危救他一样。”
“连这个你也知道?看来我真不得不佩服你。”赵竹心深深叹了口气。
祁老大道:“我做一件事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就要对与这件事相关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说完她已准备离开。
“等一下。”赵竹心拦住她,“我的朋友在哪里?”
祁老大反问:“偷香楼的那位朋友?”
赵竹心道:“不是,与我一起到宴芳阁的朋友。”
“哦。”祁老大仿佛才想起来赵一平这个人,她说道:“他是被一个蒙面人引出去的,那个人不是我派去的。不过你放心,他既是在风波庄不见的,我一定会帮你把他找回来。”
赵竹心道:“多谢。”她对祁老大的话很信任,祁老大说能办到的事,就一定可以办到。
跟着祁老大又回头补充了一句:“路上的埋伏,我已经替你打发了。我只是答应吴寿带你到这来,令庞公子跟他回去,所以在我的地方,他别想动你。”
感谢的话已不必再说,赵竹心向祁老大点了点头。
她一个人,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钱塘江边。此时潮水早已褪去,太阳还没有升起,天边只有一条银色的亮光,江边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
原本有些微醺的姬尔安,一个人走出偷香楼,被秋风吹得有些清醒,竟也来到了钱塘江边。他看着那瘦小的轮廓,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你怎么在这?”姬尔安问。
赵竹心回头,见是姬尔安,本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姬尔安见她没有回答,又问道:“看来对付曲长秋,你已信心十足,否则怎么会如此悠闲?”
“因为我想把这几天留给自己,然后一切听天由命。”赵竹心的语气异常的轻松。
姬尔安笑道:“难得姑娘如此洒脱。”
赵竹心闭着眼睛,迎着朝阳的方向,良久没有说话,姬尔安也同样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周围只有大自然的声音,可赵竹心的心并不能像她说的那么潇洒。
她突然问姬尔安,道:“那个刺客是你杀的,对吧?”
一时间,姬尔安倒是没反应过来,他还沉浸在秋风混着潮水的一片冰凉中。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赵竹心那句问话的意思。只是嘴上仍然问道:“你说什么?”
赵竹心对她的装傻毫不理会,说道:“客栈那个鬼面杀手是你杀死的,对不对?”
姬尔安问道:“你是说我生病的时候,要来杀我的那群人?当时我昏迷不醒,也是事后听唐叔告诉我的。听说当时房间里只有你跟我,你为了阻止杀手接近我,还差点受了伤,我还没有感谢你呢。”
赵竹心问道:“那鬼面杀手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姬尔安得意地笑道:“许是我运气好,他才想动手杀我,恰巧赶上了阎王索命。”他那笑容真让人觉得有些欠揍。
赵竹心不仅没有揍他,反而笑脸相迎,“恐怕索命的不是阎王,是你吧?”
“姑娘何出此言?”
赵竹心此刻又是一副精明冷静的老成模样,以凌厉的目光盯着姬尔安,说道:“那晚你的确喝了很多酒,也的确淋了雨,但醉酒是假,感染风寒也是假。
那个杀手也不是无缘无故就死了的,我发现在他的喉部有一个小小的红点,起初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唐三哥又急着埋尸,我根本没有机会检查尸体。”
姬尔安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赵竹心继续道:“后来我偷偷跟着唐三哥出去,在他离开以后,我又将尸体挖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我发现他的喉部有一根极细小的针,就是那根针要了他的命,而且那根针很明显是从前面射进他的咽喉的。”
姬尔安听了,赞道:“姑娘不仅观察入微,而且勇气可嘉,竟敢一个人去挖尸。”他心里却想:唐叔平时做事很谨慎,这次被她跟踪竟未能察觉,看来赵姑娘已经可以不知不觉驾驭她体内的真气,配合她高超的轻身功夫,的确不易被人察觉。
“不过就算他是被人杀死的,又怎么会是我呢?你不是也说我染上风寒,烧的很厉害,怎么又会是假的呢?”
赵竹心道:“我想以你的内力,要使全身发烫应该不难吧?我想当晚唐三哥应该就在暗中保护你,所以就算醉酒和染病都是真的,也没关系。至于大夫说的话,只要唐三哥在请他来的时候打点好就可以了。”
她一想到自己那晚与姬尔安相拥取暖,对方竟全都看在眼里,顿时羞得满面通红,瞬间又变成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姬尔安爱极了她这娇羞模样,也忘记刚刚两人的针锋相对,对赵竹心所推测的事也坦然承认,柔声说道:“我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自保,总不能任他们为所欲为。”
其实赵竹心当晚跟踪去处理尸体的唐叔,但终究还是未鼓起勇气检查尸体,她刚刚也只是碰碰运气,本来她并没指望姬尔安会亲口承认。
“你是不放心庞离对吗?”赵竹心又问道,“你想留他在身边做挡箭牌,却又怕他有害你之心。”
姬尔安并不否认,理直气壮道:“没错,他父亲想置我于死地,对他,我总不能不防。”
这虽是人之常情,但赵竹心还是为庞离宁不平,“他从未有过害你之心,而且想要保护你。他是在几天前才知道庞将军想要对付你的事,便决定留在你身边,让父亲投鼠忌器。若不是刚刚他的家人抓了我以做威胁,他还是不肯回家。”
姬尔安急道:“你说什么?他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赵竹心劝道:“庞离是无辜的,别再拿他做人质了。”她忽然觉得对眼前的人有些失望,“你难道一点情谊也不顾吗?”
姬尔安厉声道:“你可知我若是顾了情谊,就是弃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性命于不顾!”
赵竹心似乎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又好像明白,她呆呆地看着姬尔安,目光中既是不解,又是哀伤。很久,她没说一句话,转身欲离开。
姬尔安不知她为什么会那样看着自己,忙伸手拉住她,说道:“这段时间太危险了,让我陪你一起回去。”赵竹心轻轻挣脱了手,没有说话,姬尔安便静静地跟在她身边。
回客栈的一路,两人没再说一句话,姬尔安始终落后一步跟在赵竹心身后。到了客栈,天已经大亮,唐叔和赵一平也早等在客栈里,见他们回来忙迎了上来。
赵竹心见赵一平毫发无损,也放下心来,问他去了哪里,他夹缠不清地说了半天,赵竹心大致知道,他在宴芳阁遭到蒙面人攻击,一路追着对方出去,最后还是被对方跑掉了。至于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赵一平当然一概不知。
“那你怎么回来的?”赵竹心问道。
赵一平道:“宴芳阁那个哥哥说,你让我回来等你。”
唐叔插口道:“对方将赵公子送回来,说是姑娘跟我们公子在一起,最晚辰时一定回来。”
赵竹心在心里暗暗惊叹:“祁老大真是神通广大,好像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若能得此人相助,除掉曲长秋简直易如反掌。”
姬尔安听了他们的对话,问起宴芳阁主人的情况,赵竹心也未隐瞒,将祁老大的情况说了,姬尔安也想不到偌大一个风波庄竟是一个女人在经营。
“也是她将我擒去要挟庞离的。”赵竹心补充道。
姬尔安关切地问道:“她没伤害你吧?”
赵竹心看了他一眼,忙又避开他的目光,轻声回道:“没有。”跟着便回房去了。姬尔安总觉得她好像在躲避什么,即便阅女无数,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位赵姑娘的情绪总是如此瞬息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