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没有任何一个世外桃源可以比得上风波庄。在这里,你可以一掷千金,尽情豪赌,可以用钱买到你想要的乐趣;但有时候,即使你有钱,人家也未必买你的账,像偷香楼的蓝婼姑娘。这里既有大雅,也有大俗,欢迎有钱人,但也不会将穷人拒之门外,好像根本没有等级制度。
“不过这里的人也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至少他们不会刚吃完韭菜馅的包子就在你面前打嗝,让人觉得恶心。”这句话是祁老大跟赵竹心说的。
赵竹心觉得她的例子说得很有意思,但的的确确让她再也不想吃韭菜馅的包子了。她回想自进风波庄以后,所见到的人未必各个光鲜亮丽,但都整洁干净,的确不会让人不舒服。只是她嘴上还是反驳道:“可是刚刚我见到了一个老对头,如果他也看见我,恐怕我就不会太舒服了。”
祁老大悠悠然道:“在这里,即使你是那个人的杀父仇人,他见了你也跟见到一个陌生人一样,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外面的两位朋友。”
“那么如果有人想躲避仇家,只要待在你这里就成了?这里岂不成了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赵竹心问。
祁老大道:“我这里只是供人玩乐的地方,所以我不希望有什么事影响了大家的心情,但绝不是避风港。风波庄也会打烊,打烊的时候,谁也不能进来。”
赵竹心笑道:“还有吃韭菜包子的人也不能进来。”
事实证明,跟祁老大这种人说笑话是会把人闷死的,面对着她那张千年不变的脸,赵竹心根本笑不下去。
祁老大忽然问赵竹心:“姑娘觉得这些饭菜可还合胃口?”
赵竹心满意地回答道:“人间美味,对于一个乞丐来说,能吃到这样的佳肴,实在是难得。”说着又夹了口菜。
祁老大听到赵竹心自称乞丐,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她道:“可姑娘知不知道越是美的、好的东西,越容易使人忘记危险?或者说他们本身就很危险。”那只莹白的玉手,端起面前的酒杯把玩着。
赵竹心听着这些话,看着这只手,忽然升起一股寒意,她隐隐觉得如果这只手想害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躲不掉。心中虽然害怕,但她仍然笑着说道:“如果饭菜中有什么古怪,怎能瞒得过我?何况我本就是将死之身,又有何惧?”
此刻祁老大的表情总算有了微微的变化,她脸上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自信神情,有条不紊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姑娘跟丐帮颇有渊源,甚至可能就是赵帮主的亲妹子。丐帮用毒的本事我自然也了解,所以我绝不会将毒下在饭菜当中,那样太容易令人察觉。”
听到这里,赵竹心忽然想到一件事,这屋子里连一件多余的家具也没有,它的主人根本不想对它进行任何的修饰,那么那股香气岂不是多余的?
赵竹心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有些发软,但她脸上还有微笑,“正因为我之前在偷香楼闻到屋子里的香气,所以再闻到这里的香气也不会多加在意,你便在香味里下毒。”
“没错。”
“你的目的是什么?”
“受人之托,带你去一个地方。”
谁说祁老大不会笑?赵竹心晕倒之前,她就在笑,笑得那么温柔,让赵竹心不禁想到姐姐进宫前的笑容。
一顶精致小巧的轿子就停在宴芳阁的中厅,赵一平已经不在那里。祁老大带着赵竹心出来,将她扶进轿子。先前守门的那个人已带了两名轿夫进来,祁老大吩咐道:“你留在这里。”男人一句话不说,只是站在那里默默看着他们出门。
祁老大究竟要带赵竹心去哪里?姬尔安还在偷香楼里与佳人把盏,本来守在偷香楼的唐叔竟也不见了,赵一平也不知去向。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他们而设的阴谋?
湖中小舟上琴音袅袅,庞离正听的入迷,风波庄里看不出一丝异常。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到庞离身侧,轻轻拍了拍庞离的肩膀。庞离见到这人,脸露惊讶之色,第一反应是逃走,可当他看见那人身上挂着的那只灰色布袋,立刻就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那人转身走了出去,吩咐人将小舟划到岸边,庞离跟着他上了岸。那人一句话也不说,走得很快,而且越走人声越小,最后似乎已出了风波庄。直到一密林处,他才停下,脚下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庞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会来这里?”庞离问那人。
那人回过身子,恭恭敬敬地回道:“小人是奉命来寻九公子的,九公子离家多时,将军和夫人都很挂念。”
庞离道:“吴寿,回去告诉母亲,我很好,让她放心。”
原来这人名叫吴寿,是将军府的总管,此次奉庞将军之命,寻庞离回家。
“九公子,将军命小人带您回去,您别为难小人。”吴寿虽在恳求,语气却强硬的很,“今日无论如何,小人一定要带九公子回去。”
庞离认得他身上那个灰色布袋是赵竹心的钱袋,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赵姑娘呢?”
吴寿依旧恭恭敬敬道:“只要九公子肯回去,那位姑娘自然就会没事。”
“你好大的胆子!”庞离喝道:“你在威胁我?”
吴寿躬身道:“小人不敢。”
庞离负手转身,冷冷道:“我要见她。”
吴寿转身面向密林深处,说道:“祁老大,把人带过来吧。”
窸窸窣窣的树叶声响起,两人抬着一顶小轿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祁老大。庞离听到声音,立刻回过身来,愣愣地问祁老大道:“姑娘就是风波庄的庄主?”
祁老大笑道:“没错。”
庞离看了一眼轿子,知道赵竹心应该就在里面。若是从前,他一定第一时间冲过去,但经过几个月的江湖历练,他已懂得了要观察形势,懂得凡事不可冲动的道理。
他问祁老大:“你为什么要抓她?”他没有直接冲向轿子,这倒是令吴寿有些意外。
祁老大不疾不徐地答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她走过去掀起轿帘,以便庞离验明正身,赵竹心此时已经清醒,但被人点住了穴道,端端正正地坐在轿中。
“赵姑娘。”庞离想要确认赵竹心没事。赵竹心向他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安好,祁老大将轿帘放下。
庞离喝声道:“吴寿!你敢伤害赵姑娘,我一定加倍还在你身上。”
吴寿态度依然恭敬,说道:“小人只是想请九公子回家,只要九公子肯回去,小的又怎么敢伤害您的朋友呢?”他见庞离犹豫不说话,柔声劝道:“九公子,你何必为了维护一个外人去跟自己的父亲作对呢?将军派我来接您回家,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您是好心护着人家,人家可未必领你的情啊。”
轿中的赵竹心知道吴寿口中的“人家”指的一定不是自己,她正准备将这里的事前前后后想个清楚,就听庞离说道:“为什么?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挚友,他们原来不是很好的吗?”那语气中又是怨又是痛,赵竹心听了不免心疼,同时她也明白了,那个“人家”就是姬尔安。
原来庞离早就在几天前见过了吴寿,同时知道了自己父亲想杀姬尔安的消息。所以那天在客栈他才敢冲进房间,喝止那刺客行刺。为了保护姬尔安,他决定留在姬尔安身边,以使自己的父亲投鼠忌器。这也是为何他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原因。
吴寿觉得这位九公子的话未免有些傻气,劝道:“将军早已不愿屈居在他之下,他也决不会容许将军长期手握兵权,他们这一战本就在所难免,九公子又何必如此难过?”
在庞离的眼里父亲和姬尔安是可以和平共处的,他们之间的对战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因此吴寿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如果我坚持不跟你回去呢?”
吴寿微笑道:“那么小人也没有办法,将军是九公子的亲生父亲,少爷虽未必帮将军的忙,但至少不会出卖将军。可是其他人……”说到这里,他晶亮的眼睛看向了那顶精致的小轿,缓缓续道:“必要时,也只好让他们永远闭嘴。”
庞离颤声道:“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吴寿突然跪在庞离面前,说道:“吴寿既是保命也是尽忠,得罪公子处,还望公子见谅。只是今日公子若不肯回去,小人没法跟将军交代,到时也只有给轿子里的姑娘做陪葬了。”他这句话软硬兼施,看似恳求,实含威胁,当真是令庞离束手无策。
“好,容我跟赵姑娘单独说几句话。”庞离无可奈何,语气中全是哀伤之情,“说完我就跟你回去。”
吴寿笑道:“没问题。”他起身,让祁老大解开了赵竹心的哑穴,随后二人连同轿夫一起退到两丈以外的地方。
庞离走过去,掀开轿帘,只是叫了声“赵姑娘”便不再说话了。
赵竹心看他擎着帘子,傻站在那里,便说道:“坐进来吧。”庞离略有一丝迟疑,最终还是挨着赵竹心坐下。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赵竹心问道。
庞离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过了良久,才说一句:“我要回家了。”这是一句废话,刚刚他们的对话,赵竹心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说,我来问你。”赵竹心有些急了,她知道吴寿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你父亲要杀姬尔安?”
庞离虽没有回答这句话,但赵竹心已经知道答案。她继续问道:“为什么?姬尔安到底是什么人,他能够威胁到庞将军的地位吗?”
仍是沉默,庞离始终也没有开口。赵竹心待要再问的时候,他忽然阻止道:“别再问了。你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我怕他们会伤害到你。”
赵竹心见他始终如此关心自己,心里着实感动。柔声说道:“你留下来,是为了保护姬尔安?”庞离轻轻点了点头。赵竹心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回去吧,我想他能保护好自己。他的本事和心机都比你想象的要好。至于我,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何况还有平哥哥在,没有人能伤害我。”
她虽这么说,可今天她还是被祁老大抓了来,教庞离如何放心得下?可就算他不放心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