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天,姬尔安也没再见到赵竹心的身影。直到晚饭的时候,唐叔将饭菜端到房间里,说是赵竹心亲自做的,让他端进来给姬尔安。
姬尔安忍不住高兴,笑着吩咐唐叔出去。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害羞了些。”他胃口大开,将饭菜吃了个干净。
饭后觉得有些困乏,便倚着床想小憩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之中,姬尔安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问道:“谁?”然后清晰的听见窗外有人唤着:“尔安。”声音那么温柔,那么熟悉。
姬尔安听了一惊,“你……”他忙冲了出去。
眼前人影一晃,姬尔安想也不想就跟了出去。那影子行动极快,如鬼似魅,但总是能让姬尔安跟上她。直到一处崖边,“影子”才停下来,山风吹得她衣袂飘飘,青丝披散在白色的纱裙上,随风而动。
姬尔安站在她身后,不敢置信眼前这“影子”就是他想的那个人。
“云枝,是你吗?你还活着?”姬尔安从未如此小心翼翼的说过一句话。
那“影子”道:“尔安,你为何如此待我?你真的关心我的死活吗?”声音充满怨怪。
“怎会不关心,得知你的死讯,我真的很伤心。”他顿了一下,接道:“朕又何尝忍心将你送进冷宫?可你这两年变本加厉的行为,已令朕不能再维护你。黔中官员上下七十多条人命丧在你手,教朕如何不闻不问?还有天威镖局那些人,他们又有何过错?”
云枝听到他的责怪,身子仿佛颤了颤,却没有回应。
姬尔安又说:“但朕已吩咐下去,在朕回宫之前不准任何人动你一根汗毛。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违抗圣旨?”
云枝淡淡地说道:“是谁又能怎样?就算别人不动手,那么你回宫之后呢,打算如何处置我?”她冷笑一声,接着道:“恐怕皇上还要感谢那个人,省得皇上亲自下旨杀我。”
姬尔安道:“朕从未想过要杀你,但作为一个皇帝,朕不能任由你滥杀无辜。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你到底有何苦衷不能对我说?”
云枝深深叹气道:“罢了,你要做一个好皇帝,可你一双眼睛如何能看尽天下事?那些人罪有应得,可你却认为他们是无辜。呵,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朕不知道,是你从来也不肯跟朕说。”姬尔安压着心中的情绪,语气平和地说着,他永远让自己保持着那种冷静而高贵的姿态。
姬尔安试着向前靠近了两步,云枝立刻喝止道:“别过来!”然后又恢复平和的语气,“如今我已不在乎这些是是非非。我只求皇上一件事,请皇上派人将我的尸身送出宫,安葬在城外五十里处的那个山冈上。”
听了这句话,姬尔安不免吓了一跳,“你……你说,你是想告诉朕,你现在只是魂魄而已?”饶是他在沉着冷静,也不免惊诧。忽然,白影一闪,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跟着姬尔安感到头越来越沉,他努力使自己清醒,可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一觉醒来,姬尔安发现仍睡在自己的床上,于是怀疑昨晚是自己在做梦,可感觉又太真实,而且他想不通云枝怎么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思绪尚未明了,就听见赵竹心和赵一平吵吵嚷嚷的声音。于是轻轻推开房门去看,原来他们在玩木射①。
唐叔也在一旁看得出神,连姬尔安出来他也没有发觉,只见他面带浅笑,眉眼间尽是温情,他是唐家兄弟之中最少言寡语的一个,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在姬尔安的记忆里好像从未见过唐叔如此模样。
这时赵竹心又打中了红色的“良”字,乐得手舞足蹈,“哈哈,平哥哥,你再打中黑字可就要输了。”
赵一平一脸不服气,说道:“你瞧着好了。”手里拿着球斟酌着,瞧准“仁”字木桩抛了出去,可还是未击中,但还好也未击中黑色字的木桩,那球从“仁”字和“慢”字两个木桩间滚了过去。
赵一平失望地撅起嘴,赵竹心在旁边喊道:“哦,你快输了,哈哈。”
“赵兄弟,我来帮你。”姬尔安将球捡了回来。
赵一平拍手笑道:“太好了,有姬公子帮我,竹心妹妹,这下该换你输了。”
姬尔安问赵一平:“我们打哪个字?”
“哎,等一下。”赵竹心抢过姬尔安手中的球,说道:“你们两个人,我一个人,不公平。唐三哥,你来帮我,我们一队,他们一队。”说着去拉唐叔。
唐叔愣愣地推脱道:“不,我就……我就不玩了。”谁料平日里如此沉着冷静的人,此刻竟连话也说不好了。
姬尔安道:“什么不玩了,来来来,一起一起。”他倒似玩性大发。唐叔不敢违他的意,只好也加入他们。
姬尔安果然帮赵一平投中了一个红色的字,赵竹心不服气地将球夺过来交到唐叔手上,说道:“唐三哥,我们打那个‘智’字。”
唐叔接过球,竟有些局促,都不知道眼睛该看哪。赵竹心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比平时可爱多了,抿嘴笑道:“我们这是游戏,不分主仆,你可别让他。”说着用眼睛瞟了姬尔安一下。
姬尔安“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哎,没错,唐叔,朕……真不用你让,你若不尽力,我才不高兴。”边说边挽起衣袖,顿时玩心大起,跟赵竹心你一句,我一嘴的边玩边吵,唐叔也渐渐融进欢乐的气氛之中。
一时赵竹心这边赢了,又是手舞足蹈,又是对姬尔安做鬼脸的;一时姬尔安这边又赢了,也像个大孩子般,笑着向赵竹心示威。姬尔安上一次这样尽兴的玩耍,恐怕已经是十二三年前的事了。
小小的后院吵吵闹闹,欢声不断,即使现在天气渐渐转凉,大家也还是大汗淋漓。这一上午的时光,四人后来想起脸上都会不自觉地泛起微笑。
因疯了一上午,大家都有些倦了,四人各自沐浴更衣后,都准备去睡午觉。姬尔安却叫了唐叔过去,命他将房间的门窗都打开,沁凉的风飕飕而入。姬尔安低声问道:“宫里面都安排好了吗?”
唐叔回道:“已安排妥当。”
“庞拓最近有何异动?”姬尔安又问。
唐叔道:“自从上次他率领大臣揭露假皇帝事,被无花少主轻而易举的解决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举动。”
姬尔安冷笑道:“哼,朕若没有万全准备又怎会轻易离宫,这下他给自己摆了了个大乌龙,却还能如此沉着,想必他就要有所行动了。通知唐伯他们牢牢盯住他,他在京城的兵力不多,若想起事定会先回老家,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是。”
姬尔安接着吩咐道:“另外,安排千丁卫分批秘密进京。”
“是。公子……”唐叔向来只听吩咐,不多嘴。每次姬尔安也能将事情安排的天衣无缝,可这一次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我们何时回京?”
姬尔安道:“我们……等丐帮的事情一了就回去。”
“可是公子,在外多逗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何况庞拓已经知道您的所在。”唐叔劝道:“武林中的事,公子又何必在意。”
姬尔安笑问:“你难道忘了我们为什么赶去泰山破坏丐帮大会?”他并没有等唐叔回答,接着说:“曲长秋就是庞拓操纵武林的那只‘手’。如果这次我们能帮助赵帮主除去曲长秋,就等于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而且,日后丐帮也会不遗余力地帮我们。”
唐叔道:“属下总觉得赵姑娘不是那么简单。”他很奇怪为何姬尔安没有察觉这一点。
“你最近的话好像变多了些。”姬尔安这句话似是关心又似责怪,总之是令唐叔浑身不舒服,他却又轻松一笑,吩咐道:“叫唐季赶快回来吧。”
唐叔知道再劝无用,只好答应着出去。
姬尔安才将门窗都关好准备小憩,一个小脑袋探进门来,笑嘻嘻问道:“休息好了吗?”赵竹心推开房门,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姬尔安见她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的衣服,清丽动人,但还是淡淡地说了句,“你怎么也不知道敲门?”
赵竹心索性更不客气,直接走进去坐下,催促道:“换上衣服,陪我出去走走吧。”
姬尔安盯着她,心中暗想:“难道这位姑娘天生是喜怒无常、忽冷忽热的性子?”不过很快他脸上又出现那种骄傲而迷人的笑容。是啊,对于阅女无数的他来说,像赵竹心这样一个小姑娘纵使行为举止再古怪,在他眼里也都见怪不怪了,于是从容地披起外套。
“走吧。”赵竹心见他穿好衣服,起身欲走。
“等一下。”姬尔安拿过自己银白的斗篷递给赵竹心,说道:“把这个穿上。”赵竹心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披在身上。
两人并肩出了客栈,开始在集市上,赵竹心觉得太吵闹,二人便出了城。城外已是草枯叶落,一片荒凉。赵竹心踢着脚下的枯叶,水蓝的裙摆在银白色的披风下忽隐忽现。
她不说话,姬尔安就绝不先开口,他发现这样看着她调皮的身影竟也是一种享受,于是他靠着一棵枯树的树干,嘴角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赵竹心在枯叶上又踢又跳。
“你在想什么?”赵竹心忽然转过来问他。
姬尔安道:“我在想为什么总是觉得你有些熟悉,你的眼神、你的背影,我好像都曾见过。”
赵竹心嫣然巧笑道:“每一个乞丐的眼神和身影都是差不多的,眼中都是乞怜,身形都很瘦削。”她不让姬尔安开口,又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找你出来?”
“我不必问,因为无论为了什么,只要是你找我,我都一定会来。”
赵竹心抿着嘴,欲笑还羞,轻轻别过了头。
姬尔安轻轻走到她身边,笑问道:“刚刚还勇闯我的卧房,怎么这会儿又害起羞来了?”一句话说的赵竹心更加脸红,娇嗔道:“不想理你。”
姬尔安故作不解,“不想理我为何叫我出来?”
别看平时赵竹心鬼主意不少,此刻却只有任他欺负的份儿。姬尔安见她抓着手臂,侧着头不肯看自己,索性走到她前面拉起她的手,赵竹心更加局促,忙用力缩回手臂,可姬尔安却不肯放手,轻声说道:“你逃不掉的。”声音本已充满魅惑,赵竹心又感受到他温暖的鼻息喷在耳边,身上一阵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