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敖再走近数十步,又听到歌声与琴音之中夹杂着某种青铜器物敲击土地的声音。敲击声错落有致,正嵌入琴音的低沉舒缓之处,而且沉郁有力,仿佛每一下的力量都足以把那器物敲入泥土,为飘逸的琴音平添了三分厚重。
走出山谷,眼前的情景让费敖一呆,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心中大喜。
他看到的歌者是个老人。
是个佝偻的老人。
而且是个带伤的佝偻老人。
没错,这佝偻老人费敖不是第一次见到。
没错,这佝偻老人正是倒在宫去病剑下的佝偻老人。
这怎能不让费敖惊喜。
他立刻明白自己在力战之中捕捉到的那点信息,那就是宫去病看似凶邪无比,其实每一剑都留有不易察觉的余地,当然,也包括刺向姬错的那一剑。
这佝偻老人正是倒在宫去病剑下的唯一一个青苔村人。既然连这老人也只是受伤,那么宫去病不但没有丧失理智,而且修为大有精进,可以在瞒过所有高手的情况下手下留情。
那老人一面咏唱,一面挥动着一把青铜锄头,一下一下,以某种令人听着也觉舒服的节奏,在一片空地上掘坑。仿佛他要做的不是挖坑埋葬尸体,而是播种对生死的阐释与解脱。这也正是那敲击声的来源。
因为费敖他们经过了一轮的调息,此时距离清晨那场杀戮已有近两个时辰,而激战至少在一个半时辰前就已结束。老人已经挖好了四五个大坑。初夏的阳光已经十分强烈,但老人却并不很累,手中的锄头也拿的很稳,一点也不像刚受伤倒地的模样。
而从这老人身上,费敖感应不到任何修为。
原因可能就是那令人心神清静的琴声。
抚琴的是个女子。
白衣胜雪。
长发随风。
素手弹拨之下,琴音如山间淡雾一般氤氲开来,继而无处不在,沁入心脾。
这样的女子,也应有着不输于桑柔的惊人娇媚吧?也应如姜妍那般有着绝世的容颜吧?
但,当费敖看清她的容颜时,竟生不出任何关于美的惊叹。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的容颜身姿,举手投足,找不到任何缺憾,但又美得极其寻常,自然得似乎任何人都可以直视,而且很容易就能忘记,无须惊艳,无须欣赏,无须牢记。
费敖在离老人两丈远处站立,什么也不问。
老人与女子仍旧做着各自的事,不悲,不喜。
一曲终了。
那女子方才向费敖微笑道:“你好,费敖。”
费敖一点头,很自然地道:“你好,沁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