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石室里,万俟溪依旧负手而立,凝眸注视墙壁上的画,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冷光,冷峻的容颜里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万俟溪的身后恰好地停住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响亮的跪地声。
“主上。”莫然仰起头,看着万俟溪挺直的背影,刚毅的脸庞写满尊敬,“你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
万俟溪在思考的事情被他突然打断,眉宇间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黯然。但他还是缓缓转身,伸手扶起跪着的莫然,问道:“莫闻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
“莫闻也快完成任务,不用多时便可回来。他打探到,大皇子已经出发回帝都,但他的行程极慢,总是走走停停。”
万俟溪仔细地听着莫然的每一个字,若有所思。大皇子已经回去了么?那他是不是也该回到那个地方,会一会那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
如此一想,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溢出阴冷的笑容。莫然看到他这个样子,心头一震,看来好戏就要开始了。他跟了万俟溪那么久,每次他脸上出现这个笑容,都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这一次,会是谁呢?他虽好奇,却不敢妄自揣测。
“那些人看到天书有何反应?”他挑眉,似笑非笑地问。
“如主上所料,那些人愚昧无知,都将这当成上天的旨意,她现在是走不出逐鹿城的。”莫然一说起这个话题,语气中就带着明显的嘲讽,那些愚昧的人,哪里用得着他们卓越非凡的主上担忧,一切不过都在主上的计划之中。
万俟溪满意地颔首。他不过是撒开一张网,时机一到,将网一收,大鱼怎么也逃不掉。
他转身面对墙壁上的画,冷峻的脸上泛着柔情,俊朗的眉目间,染上浓郁的忧愁……
蓝轻儿没想到螭吻如此厉害,她不过是被吸了一点血,居然要用半个月的时间来调理恢复,是来到这儿变得娇贵了么?
自从那天见过万俟溪后,这半个月以来,她便没有他半点消息。这样也好,她倒乐得清静。而黎楚阳,倒是经常在这里走动,每次一来,都给她带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补药,说了一大堆无趣的废话,在接受到蓝轻儿冷冰冰的眼神后,又悻然离去。
此时,她换上一身轻便的素衣,将柔顺的长发简单地盘绕起来,拿起万俟溪放在他这儿的如风,毫不留恋地抬步向屋外走去。
远处一抹身影看到这一幕,急冲冲地跑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
“姑娘,城主吩咐过,你不能随便离开。”来人是照顾了她半个月的丫鬟问月。她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年纪不大,做事却很有分寸,这些天多亏她一丝不苟的照顾,蓝轻儿才能这么从容不迫的面对这始料未及的一切。
她扫一眼问月焦急的脸色,不屑道:“让开。”
问月咬咬牙,一个劲的摇头。
蓝轻儿轻皱眉头,眼里闪出一丝危险的光,正当她欲要强行推开问月之时,一个久违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看来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蓝轻儿轻蔑地看着缓缓靠近的万俟溪,眉头一挑,冷然说道:“将我软禁于此,你想作甚?”
万俟溪耸耸肩,摇头道:“你多心了,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罢了。”
她安静地打量着他,眼里带着深深的戒备,明显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若是你觉得闷了,我可以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见她不语,他邪笑着走近她,俯在她的耳畔,带着磁性的声音似乎故意挑逗一般,弄得她的心潮澎湃。“走吧。”
她看着他走远的白色身影,心跳仿佛漏掉一拍,他形单影只的背影里,为何写满了她读不懂的落寞与悲伤?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男子,会有怎么的落寞?她暗笑一声,不由自主的跟上他的脚步……
灾难后的逐鹿城并没有想象中的死气沉沉,依旧一派繁华。蓝轻儿跟在万俟溪的身后,游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发现很多人的家门口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今天并不是什么喜庆的日子,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万俟溪似乎早就料到她的疑惑,突然停下脚步,转而看向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晚上有庙会,去散散心可好?”
她挑眉,欲要拒绝,但一看到他认真的表情,冷淡的话居然说不出口,出乎自己意料地轻轻点头。
万俟溪嘴角的笑意更深,刚要说什么,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转身一看,几匹狂奔的骏马已经来到他们跟前。他眉头紧蹙,眼疾手快地揽住蓝轻儿的腰肢,一个漂亮的旋身,巧妙地避开了马队。
蓝轻儿惊魂未定,深深呼了一口气,抬眸看向马队上的人。他们锦衣华束,虽是商人装扮,腰间却都配有短剑,不像是寻常商人,而且跑在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在哪见过?
“怎么,还舍不得起来么?”她的满腹疑惑被万俟溪戏谑的声音打断了,意识到两人姿势的暧昧,她赶紧推开他,兀自站了起来。
“那是些什么人?”她看着马队消失的方向,仿佛是自言自语。
万俟溪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都是一些嚣张跋扈的商客,没什么。”
蓝轻儿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在这里她认识的人不过就是那几个,怎么会有熟悉的人呢?
漆黑的夜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悄无声息地铺满人间大地。晚上的庙会在一条热闹的大街举办,看着灯火阑珊的热闹气氛,蓝轻儿颇不习惯地往人少黑暗的地方挤去。
万俟溪似乎看出她的别扭,拨开人群,邪笑着挤到她的身旁,俯在她的耳畔说道:“你也是一个人,不要脱离了人的群体,放开心好好玩一下,这儿很安全。”
他的一句话,像是千斤巨石砸在她的心头,她一直以来都是避开人群独自生活,她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氛围。但,该死的,她也不排斥他在她身边带给她的莫名的安全感。也许,是两人在苍雪山上共同经历过九死一生吧!
如此一想,她不免释怀。既然是安全的,何不放开一直紧绷着的心,全心全意地欣赏这异世风光?
这时,一声响亮的焰火声划破静谧的夜空,一朵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在空中绚烂开放,宛若天际的流星,稍纵即逝。
蓝轻儿抬头凝视不断开放的烟花,冰冷的脸上被红亮的光线映照上几许红润,唇畔溢出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容,模样娇羞温婉,专注的神情甚是迷人。
万俟溪被人群一挤,晃了晃身子,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于是低首想要揽住她,却不经意间看到她此时此刻的样子,心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下,微微的痛了。
他安静的看着她,时间仿佛忘了流动,被永久的定格在这一刻。他们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不停的打打杀杀,还没有真正安静的看对方一眼,此时,他的心是安静的,也是跳动的。
然而等待她的,恐怕是那个惨不忍睹的结局吧,即便此刻再如何不忍心,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思及此,万俟溪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蓝轻儿许是感觉到万俟溪炽热的目光,猛地收回专注的神情,一晃,又是一贯的冷漠。
这时,人群又是一阵流动和拥挤,蓝轻儿毫无防备,被人一撞,直接向万俟溪靠近。他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往怀中一带,她就稳稳当当地靠在他的怀里。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蓝轻儿仰起脸,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这句话问出口。在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像他这样的男子进驻,而今她的心是沦陷在他忽冷忽热的温情中了么?
万俟溪听到这句话只是浅浅一笑,心中却已是百转千回。她为何如此容易满足,只要给她一点点温暖,她就觉得别人对她好了么?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她用冷漠的外表包裹住一颗敏感易碎的心?
这一刻,他真的想过要拥抱着她,永远不放手,永远给她温暖。
周围的人群看着相拥的两人,一阵骚动,都交头接耳,不知在讨论一些什么。
蓝轻儿别扭地推开万俟溪,正要离开他的怀中之际,就听到人群里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她就是神女,是驱逐诅咒的关键。我们逐鹿城有救了!”
她疑惑地扫视人群,发现他们都是神采奕奕,如同发现了宝藏一般,兴奋惊奇地盯着她上下打量。
“姑娘,你一定要嫁给我们城主,救救逐鹿城。”人群里又有人开始煽动,随后就是一大片附和之声。
她一听这话,赫然睁大眼睛,不解地看向万俟溪,焦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万俟溪沉默地看着她,紧抿的唇微微颤动,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人群里一个老者似乎看出两人的不自在,倒是直言不讳:“姑娘有所不知,前两天我们在城郊播种时,从一颗千年扶桑树下挖出一本泛黄的天书,上面详细记载了逐鹿城如何中了上古诅咒,又该如何破解。恰恰,姑娘你拥有螭吻玉,就是天书中破解诅咒的神女。”
“天书?诅咒?”她不屑地反问,心中已猜到大概。
“是的,只有姑娘嫁给城主,才能阻止灾难的肆虐。方才见姑娘与城主情投意合的模样,我们倒是放心了。”老者抚摸这银白色的胡须,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她冷然一笑,抬眸看向他,刚刚还觉得温暖的心,在顷刻间又被一层冰霜包裹。天书预言,这种荒诞的谣言骗骗他愚昧无知的百姓便够了,她蓝轻儿不是傻瓜,怎会看不出这是一个局。
他对她的好,不过都是刻意而为,他是何等聪明会算计的男子,故意在人前对她示好,难道不是为了他的计划进行得更加顺利么?她就知道,除了尧漠,那个用自己的生命给她换来苟且偷安的机会的人,其它人都是不能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