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溪触碰到她嘲讽与不屈的眼神时,深邃的眼底泛开一片波澜,心猛地震了一下,张开口想要解释什么,但还未出口的话硬是生生卡在喉咙,不知该如何说出。
蓝轻儿冷冷抬眸,嘴角是难得的笑意,而笑容里,却带着难见的激愤。她冷然的声音落入他的耳里,俨然成了一条不可越过的河:“你故意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万俟溪垂下眼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责问。他紧握双拳,似乎将所有的情感都汇聚在双拳之中,终于,他缓缓抬头,语气少了刚才的温和,显得万分强硬:“是的。现在你除了嫁给我,已经别无他法。”
她又是一阵冷笑,扫一眼手无寸铁的群众,自信的眸光迎上他高挑的眉:“你觉得我没有办法?”
“逐鹿城的出口被我用法封住,以你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打开结界。只要你在逐鹿城里,就躲不过你注定的命运。”他负手而立,高昂着头,不容抗拒的话语里尽是王者之风。
她怒瞪他,眼里燃烧着剧烈的火焰,仿佛想要将他烧成灰烬。
他在心里暗暗吞了一口气,转而高傲地对周边的人群宣布:“下个月十五,便是本城主迎娶神女之日。”
人群一阵欢呼,在万俟溪的示意下,手舞足蹈地散开了。而她,带着恨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看着他唬弄百姓的那一套,心里满是鄙夷。
她不再多言,转身,带着满腔怒意抬步向前。万俟溪看着她倔强而落寞的背影,春风得意的脸上也蒙上一层难解的忧愁,如同春蚕的丝,生生将自己困住了。
深秋的夜风有了深深的寒意,风中夹杂着潮湿的空气,冷意更甚,朦胧的月光如同一层薄纱,轻盈地披散在漆黑的夜色里,让夜,美得像是一个神秘的少女……
回到溪柳宫已是两天的光景,万俟溪虽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但放在她周身的眼线明显多了不少,她知道再这样耗下去,她真的要在异世完婚了。
如此一想,她就满心不悦,柳眉纠结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吓得刚刚端着晚膳进门的问月愣了片刻,才敢出声唤她。
蓝轻儿好似想到了什么,看都不看晚膳一眼,二话不说地走了出去,直奔蓝书杭的房间。
刚走近他的房间,就闻到一阵浓厚的草药味,蓝轻儿不觉眉头一皱,但看着敞开的大门,她还是毫无防备地跨了进去。
蓝书杭的房间很宽很大,但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千奇百怪的草药,只有一个阴暗的小角落摆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放着几本泛黄的医书。书桌旁边还立着一面古雅硕大的屏风,几乎将屋子的后半部分挡住了,将屋子隔成两个房间。她随手抓起几味草药,仔细端详,发现都是平常难以找到的奇药,惊奇的光芒在脸上一闪而过。
“乱碰别人的东西,可是不礼貌的。”蓝书杭笑意盈盈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手执扇,一手捧着一本医书,看着她的眼里,是难以捉摸的波澜。
蓝轻儿挑眉,将草药放回,勾唇冷然一笑。
蓝书杭也把书放回桌上,抬眸看她,不冷不热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何贵干?”
“讨回人情。”她开门见山,“我要你帮我逃出逐鹿城。”
他轻笑一声,轻缓地摇动手中的扇子,神色自若,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若我是你,我便不会轻易将人情浪费在这里。”
“你不是我,所以不懂我多么想离开这里。”蓝轻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动,语气里多了少有的着急。
“离开逐鹿城后,你去哪?”他倒是不紧不慢,抬步走近她。
蓝轻儿愣了片刻,深深叹气。是啊,天下虽大,却无她容身之处。她本是异世而来,哪里会在这儿找到去处?她终究还是要徘徊在逐鹿城。
“溪说你是杀手,你的任务是杀了吟儿。既然如此,你即便离开逐鹿城,也会回来,那何必折腾?”他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笑意更深,却让人捉摸不透。
她不语,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握住如风的手早已不坚定地颤动着。
他极其满意她的反应,又下了猛药,继续说:“留在万俟溪的身边,你不是更容易完成自己的任务么?若是你现在踏出逐鹿城一步,就别想轻易再踏进来。而你的任务没有完成,会是怎样的惩罚,想必你比任何人清楚。欠你的人情,暂且放在我这儿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嫁给他。”她摇摇头绝望地望着他。
蓝书杭坚定地颔首,摇着扇子转身走入屏风,只留下一句话在蓝轻儿的耳畔回荡:“眼睛看到的只是表像,勿要过分相信自己的眼睛。嫁与不嫁,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
她无措地转身,缓步离开满是药味的房屋,心里是难言的慌乱。她,真的要嫁给他么?此时此刻,她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该如何抉择,谁能告诉她答案?
心事一重,平时轻盈的步伐也沉重了些许,当她不知所措地漫步后院时,突然听到一阵似有似无的啜泣声,便猛然停住脚步,不敢再向前移步,像是害怕惊扰到睡梦中的人。
啜泣声随着夜风一阵阵地吹进她的耳际,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悲痛,搅得她的心也跟着不好受。这么晚了,还有谁在万俟溪的后院里哭泣?难道是被他欺负了不成?
出于好奇,她悄悄上前,隐身在花丛之中,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微微颤动,顿时心生疑惑。她宛若夜星的黑眸在黑暗里流出一道迷离的光,薄唇轻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移动双脚,从茂密的花丛中走了出来。
柳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赶紧擦干泪水,焦急转身,看到黑夜里的蓝轻儿时,她身子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哭得红肿的眼睛下意识得躲开蓝轻儿直勾勾的探视,显然因为蓝轻儿的出现让她意料不到而手足无措。
“轻儿,你……你怎么会在这?”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荡的夜里异常空灵。
蓝轻儿走到她的面前,轻启薄唇:“哭,能解决事情么?”
柳芽惊讶地抬眸,显然没想到一向冷冰冰的蓝轻儿会放下防备,主动与她交谈。她摇摇头,黑亮的眸子一眨,仿若秋水漾开:“有些事我无能为力,只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什么也做不了。轻儿,你与我不同,你不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夜风徐徐,夹着阵阵冷意,蓝轻儿裹紧单薄的衣裳,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你来去如风,自由自在。那样的日子,很好吧?”她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嘴角的笑容甚是迷人。
蓝轻儿无奈地叹息,答非所问:“很晚了,该回去休息。”
话落,她转身欲走,岂料柳芽急地拦住她的去路,情绪有些激动:“你知道我和吟儿真实的身份么?你知道我们和溪的关系么?你就要与他成亲了,难道对这些不好奇?”
“这些与我无关。”云淡风轻地看了柳芽一眼,她又抬步向前。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洒脱。或许,你从来都不知道爱是什么。“她仿若自言自语,凝眸深思。
她突然停住脚步,黑亮的眸子在夜里闪着迷离的光。或许吧,爱是她最不敢触碰的东西,她清楚自己的性子,一旦坠入爱河,她一定无法脱身。
可是,她并非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若真是那样,她也不会站在这儿与她说话了。
“八年前,我和吟儿第一次见到溪,他浑身是血,倒在杂草丛中昏迷不醒。”她已经不管蓝轻儿愿不愿意听下去,喃喃自语,“那时候,吟儿还是燚夏国的公主,而我,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婢女。”
“燚夏国?”蓝轻儿惊讶地睁大眼眸,“传说中的巫蛊之国?”
“什么传说中,也就是六年前被垶烨皇朝灭了的小国。”她凄然一笑,没有焦距的眼眸似乎穿过蓝轻儿的身体,空洞洞地看向远方。
是啊,对她来说只是六年前的事,而现世之中,蓝轻儿经常听师父提到燚夏国蛊术的厉害,早就想见识一番了。
“吟儿当时只有八岁,而我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看到那样的溪,吓得手足无措。”她浅浅一笑,露出两个醉人的酒窝,已经完全陷入回忆之中了,“后来,我们叫来下人,将他救回吟儿的宫殿,并请来太医救治了他。”
“他的命,是你们的。”蓝轻儿也被她带入回忆之中,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娓娓讲述。
“是。”她收回游移不定的目光,坚定得看着她,斩钉截铁地说,“所以,我们不会让你伤害溪。你一定要嫁给他!”
蓝轻儿听罢,冷笑着摇摇头,转身隐入黑夜之中,也不去理睬身后之人刻意掩盖的悲伤。她不懂柳芽是什么样的逻辑,但就眼前的情况来看,她嫁给万俟溪好像成了一件众望所归的事。
她低首看一眼胸前的螭吻玉,勾了勾唇,冷然的笑意在嘴角漫开。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驯服了螭吻么?真是可笑!
柳芽明亮的眸子随着蓝轻儿在黑夜里渐行渐远的身影,变得黯淡无光。她知道,这么多年来,溪对她的呵护备至仅仅因为对她的愧疚和感激,谈不上爱。但他对蓝轻儿不同!
一阵阴冷的夜风拂过,她裹紧衣裳,抬眸望着披上一层朦胧薄纱的圆月,鼻尖又是一阵酸楚,看来,今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