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昀挣扎着睁开了眼。
全身又被包成了粽子,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叶昀苦笑,自从杀千刀的白宴把叶家酒肆付之一炬,叶昀再也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原本瘦弱的身躯已经被盘虬错结的肌肉替代,颇有点小白脸资质的脸蛋如今也已经历尽风霜伤痕累累。
试着抬起手臂,却用不出一分一毫的力气。
“别想着动了,能活下来是你天大的运气。”赵幼卿清冷的声音传来。
“动不了也没事儿,最起码自由了。”叶昀有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中竟没来由地露出些许庆幸。
“得,你自由了,他毁了。”懒懒散散的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张俊俏得不像男子的脸出现在叶昀的眼前。“为了救你这条命,你那便宜师傅可是亏大喽。”
赵幼卿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叶昀也明白自己这条命要是没有赵幼卿续着,估计早已经被扔到草原上喂了秃鹫。叶昀定定看了赵幼卿半天,半晌憋出一句话:“……要不咱俩把他做掉?整个燕回寨的东西差不多够了吧……”说完眼神瞄向白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我一刀劈死你!”白宴顿时炸毛,“你个小白眼狼我当时就应该一刀了结了你,何必天天恨得牙痒痒还不敢动手!”
“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叶昀终于发觉到有些不对。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赵幼卿依然笑笑,“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那个小姑娘?雅若?严鹘氏?”
“严鹘氏可没这么大的能耐,他们虽是东陆王族,却也还使唤不动我。”白宴哂然冷笑,“你也别猜了,猜也猜不着,你就知道有人不让你死就成了。”
“……”叶昀忽然感到有些冷。
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地方,连东陆王族都不放在眼里,不想让自己死便真真不死,那……要是哪天让自己死呢?
“好好歇着吧,你十二经脉碎了八条,以后想干点力气活都难,若是还想着离开我这燕回寨,我也不留你。”白宴看了叶昀一眼,转身离开。
“当然,这次你走,是生是死,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赵幼卿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转身跟着白宴离开。
卧房内重新回归了寂静。
叶昀闭上了眼。
看不见的路,就不看了罢。忽然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此时叶昀的体内已是一团糟,八条经脉尽毁,五脏均不同程度地被原来那些散乱的气机灼伤,尽管已经服下了白宴的接经续命丸,也只是保住了性命而已。
那些作乱的气机如今已经被赵幼卿的归玄一气驱赶至丹田内,还在负隅顽抗想要冲出去,却又被包裹在外的归玄一气震慑,每有一丝气机想侥幸逃窜,都会被其毫不留情地吞噬。
渐渐地,作乱的气机安稳下来,竟开始以肉眼可见地速度修复早已支离破碎的丹田,似乎是想把这儿作为据点,打持久战。
叶昀的情况终于不再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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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中原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东陆草原上的雪季也终于过去,万物开始复苏,茫茫雪原融化、崩解,生命的气息开始占据这片虽有些贫瘠却依然养育数千万游牧民族的土地。
叶昀、白宴、赵幼卿三人默然立于燕回寨外,看着眼前苍茫无垠的景色,竟开始感慨起来。
“我二人此行北陆,生死未定,若真能寻到他那下半部秘籍,自是天大的造化。”赵幼卿叹道,他和白宴在两个月前就准备出发去那北陆人迹罕至之地撞撞运气,不曾想被叶昀的伤势耽搁了行程。
说来也怪,叶昀的伤势自从那些气机修补丹田之后便未再反复过,反而出人意料地以极快的速度康复。此时虽然那八条碎裂的经脉并未恢复,但脏腑的伤势却早已好得差不多了。
这不得不让白宴赵幼卿二人大大惊讶了一次,连连说着怪胎怪胎,翻来覆去地查看叶昀体内的情况,却也没个头绪,然而白宴的伤势却是无法再耽搁下去,若再无良策,恐怕寿命也就仅剩下短短两年而已。
于是两人问叶昀的想法,得到的答案是叶昀要自己一个人回中原去。
白宴也不勉强,便和赵幼卿收拾行囊,并给了叶昀一些盘缠,让他离去,于是便有了上面的场景。
“我俩要是能活着回来,再去中原寻你喝酒!不给钱!带一群兄弟去,喝穷你!”白宴一身青紫色长袍,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却依然嬉笑着打趣道。
“你们要是真能回来,我自然拿最好的酒招待。”叶昀微微笑着,“你可别死在我前面。”
“滚蛋吧!小爷我命大着呢!”
“那,就此别过。”赵幼卿和白宴向北,叶昀向西,三人翻身上马,并没有太多的客套,分道扬镳。
燕回寨内,最美的姑娘乌仁图雅一袭黄衫一匹青骓马急匆匆踏过街道,向白宴和赵幼卿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
叶昀独自一人,只带了些干粮盘缠,将碎云枪用长布裹了背在身后,迢迢千里,一人一马一长枪而已,艳阳高照下也颇有意境。
然而,叶昀突然发现了自己此行最大的痛苦。
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他,要一个人走上千里,四周还全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鬼知道该到底向哪儿走。
叶昀差点没哭出来,苍鹰高悬天地仅一人而已的壮阔寂寥也并不是那么美。
无奈,只好一路向西。
只要方向不错,总有一天会到中原的。
第一天,西行二百里。直把青宛马累成败犬。那些说好马一日行千里的说法,真真是害人不浅。
第二天,又西行二百里,草原依旧无垠,青宛更累了。
第三天,叶昀受不了了。空旷的草原简直要把他逼成疯子,整整三天只见到一群野黄羊,还是见到叶昀以后立刻四散狂奔而逃,叶昀欲哭无泪,“难道小爷永远也走不出这草原了?”
第三天夜里,叶昀终于找到一头落单的黄羊,抬手一枪把它刺了个通透。
虽然叶昀筋脉尽断,可基本的武学招式还是用的出来的,只是没原来的劲道罢了,不过刺死一头黄羊却也不在话下。
剥皮,剔骨,寻一点干柴,用火折子点了,生起一堆火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店小二终于吃到了自己深入草原的第一头野味。
青宛在不远处安静地啃着草,这几天在倒霉主子玩了命的鞭挞下瘦的差点见了骨头,想让马儿跑得快还不让它吃饱,说得就是叶昀这种人。
黄羊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冒油,浓烈的香气逸散开去,虽然没什么作料,但在叶昀破天荒抹下一层盐巴的手法下也还是卖相不错且鲜嫩可口。叶昀吃得一本满足。
星垂野阔,清月当头。
青宛马忽然抬起头来,有些不安地踱着步子,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这位小哥……能施舍给老头子点吃的吗?我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一道干枯沙哑的嗓音蓦地传来。
叶昀一蹦三尺高,手中黄羊肉一下子甩出几丈远。
“谁谁谁……谁?!”叶昀头皮直炸,大半夜的见鬼了?
“这位小哥……别浪费啊……老头子我要饿死了……”窸窸窣窣地,诡异老者的声音又钻进店小二的耳朵里。
“你……你是人是鬼??小爷我不怕你我跟你说……有本事你出来……小爷我跟你玩命!”叶昀说话都带着哭腔。
要是白宴和赵幼卿那厮见到叶昀这幅熊样,估计会笑掉大牙吧。
老者声音忽然消失,一片死寂。
叶昀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火焰噼啪的响声。
“你出来!”
静谧。
“出来啊!”叶昀冷汗直冒,抓起碎云枪便不敢松手。
依然无声。
诡异嗓音似乎消失了,无论叶昀怎么怪叫,那声音都不买账。
青宛马也安静了下来。
叶昀靠近火堆,哆哆嗦嗦地往里填了几根柴,把火引大些,这一夜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睡了。
想了半天,叶昀还是决定抓起一根燃着的柴火做火把,到四周去看看。
壮着胆子起身,照了照前面,一片漆黑。左手举火把,右手持枪,围着火堆绕圈子。
圈子越来越大,叶昀什么都没发现,终于稍微放下心来,只当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草原上待久了产生了幻觉。
回到火堆旁,黄羊肉依然滋滋冒着油花,火依然很旺,青宛依然安静地啃着草。
这下彻底放心了,一下子坐下来,擦擦头上的冷汗,抱着碎云望着火堆发呆。
一夜安静。
叶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的本意是坐到天亮,可到卯时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睡意不可抵挡地袭来,昏昏沉沉睡倒在地。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起身看看火堆,终于发现了不对。
昨天晚上放在火堆旁边的黄羊肉没了!
叶昀有点蒙,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吓得连连后退了几大步。
有人趁着自己睡着把肉偷走了……再一摸身上,盘缠什么的都分文未少,叶昀不敢多想,以最快的速度上马,不要命似地向西狂奔而去。
似乎还有些温度的余烬旁,沙哑如破锣的笑声低低回荡。
“嗬嗬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