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极关最近并不安生,自从左柱国刘衡走马上任,接管了一州军务之后,文官的脑袋在城门楼上挂成了一片,武将的日子也不好过。
虽然这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并没有明面上给那些中饱私囊惯了的披甲军士们任何警示和查处,还每天笑眯眯地在巡查的时候跟末等守卒打招呼,可每个人心里都没底,保不齐哪天这老家伙眉头都不皱就把他们的脑袋也剁了去。
天气极寒,守卒们这个冬天都换上了新赶制的厚棉皮甲,这种皮甲是朝廷直隶的辽锦织造局和少府监共同研制的,皮甲内敷上一层厚毛毡,再搭配棉衣,虽然美观度减半,但实用性却几何倍数增长,免去了以往皮甲内部着棉袍臃肿不堪的弊病,更具机动性和灵活性。
刘衡这时正在自己的官邸庭中赏雪,自他驻守边关至今已六月有余,正始二年三月,京城桃花已开,边关风雪依旧。东陆的冬季漫长,自前一年的十一月开始至次年的五月份皑皑千里白雪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消融,长达六个月的刺骨极寒是边关的主旋律,刘衡虽然气色不差,可毕竟也已到耳顺之年,面前没个火盆烤着,说不得要留下一身寒病。
庭下刘衡脚边跪着的是一个一身朴素棉袍的中年壮汉,那人满脸络腮胡,一双粗眉生的凶神恶煞,虽然跪着,但那汉子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惊恐,眼角有时还会炸出一缕精光。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刘衡把手靠近火盆,并没有看身前跪着的汉子,亦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将军,我手下的兄弟们对新上任的吴大人有些猜忌,私底下都传着吴大人中饱私囊,克扣将士粮饷还在城里喝花酒,有几个兄弟脾气火爆,把吴大人寻到个僻静角落揍了一顿……是末将管教无方,还望将军责罚!”
“管教无方?”刘衡微微抬眉,冷笑道:“若这中极关全都像你这样管教无方,周家天下就趁早拱手让给东陆罢!”
那中年汉子有些诧异,来的时候早已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可看这位柱国大人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动太大的火气。
“走吧,让我看看你手下这几个脾气火爆的兄弟。”中年汉子抬头,眼前早已没了柱国大人的身影。
中极关内,演武场。
七千守卒身披重甲,执木刀捉对厮杀,场面火爆热烈,杀声震天。
刘衡缓步踱到演武场观台,跟在身后的中年将领轻喝:“停!”众甲士瞬时间收刀肃立,鸦雀无声。
“徐伟山、朱同、孙朝涵、韩春,出列!”中年将领又喝道。
四个瘦瘦高高的甲士提刀出列,来到观台下单膝跪倒。
“我知道你们对蒋将军有感情,虽然他对你们好,天天酒肉管够,月月喝一顿花酒,还有多余的银子拿,这样的美日子谁不想过?”刘衡呵呵笑着起身,慢慢踱到四个闯祸甲士眼前,蹲下,有些浑浊却依旧犀利的眼眸定定望着眼前跪下还不曾磨掉锐气的人,“可你们这些人可曾想过你们喝花酒的钱是哪来的?都是从你婆娘老母每天起早贪黑织布换来的!到底是你养家,还是家里的婆娘养你?”
“吴全何在?”刘衡起身,忽然道。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吴全心中一喜,知道柱国要为他撑腰了,喜滋滋跑上前来,恭敬下跪:“卑职在。”
“靖州军饷今春共计白银七十三万六千两,马匹粮草共三十二万两,士卒口粮二十万两,战甲、兵器及御寒物品共十八万两,余下三万六千两有一万九千两用于修补关隘,又一万两用于伤亡将士家属安置,本应剩余七千两,可为何账上只余三千两不到?”刘衡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算账,声音不大,在场将士却均听得轻轻楚楚。
吴全此时早已汗如雨下,哪怕此时边关寒意正浓。
“你莫不是真以为我这个大老粗不会算账?”刘衡眼神冰冷,“我可曾冤枉你一分一毫?”
吴全面无人色,眼中早已全是死寂。
刘衡长叹,回身抽走跟在身后中年将领的佩刀,清冷刀光一闪,鼻青脸肿的文官血流如注跌倒在尘埃,口鼻中溢出血沫,瞳孔开始涣散起来。
“靖州所属文吏,若再有此种情况,下场比他还惨。”老柱国回头,看了看另外跪下瑟瑟发抖又有点喜出望外的四个守卒,面无表情道:“你们四个,杖五十,扣三月俸禄,以儆效尤。”
被抽走配刀的中年将领大喜,忙跪倒在地:“谢柱国开恩!中极关守卒定誓死镇守边疆!”
整个演武场七千名守卒齐齐跪下高声喝道:“誓死镇守边疆!”
老柱国眼中终于绽出一缕笑意,背着手慢慢向柱国府踱去。
至此,中极关清洗共历时五个月,斩首文官武将近百。清洗过后的中极关,终于开始向整个大陆展示出其天下第一关的气势与英姿。
燕回寨。
叶昀第三次被弹出三丈外,一次比一次摔得惨。
碎云长枪依然嗡鸣不止,似乎还是不甘心。可怜的店小二挣扎着站起,揉身再上。
长枪卷携出锋锐的气息,暴雨般点向白宴身体各处要害,每一次刺击都声势浩大。白宴如山岳般站在原地,手中长刀并未出鞘,轻描淡写便化解了叶昀的攻势,甚至还有心情展开嘴炮嘲讽,一时间枪声呼啸和白宴玩世不恭的轻笑混在一起,气氛有些诡异。
观战的赵幼卿微微皱眉,叶昀看似每一次刺击都如同搏命,却总在最后一刻断掉了气势,并不是被白宴强行打断,而是叶昀故意为之。
“这小子要干什么?”赵幼卿有些看不透眼前的局面了。
白宴眼中突然寒光一闪,漫天枪影中有一枪突刺得极为诡异,本来是刺向下三路,眼看已被他挥刀鞘破解,却在最紧要的一瞬突然变向,原本极硬的秋寒桦须臾间灵活如蛇,长眼了一般斜下里刺向他的下颌。白宴来不及格挡,便猛然仰头,身形向后弯成一张弓,阴险的一枪才堪堪躲过。
叶昀见一枪未中,并未气馁,收枪而立调整气息,开始酝酿下一次攻击。
白宴直起身来,盯着持枪直立呼吸有些急促的店小二,眼中炸出一抹浓烈的兴趣,嘿嘿笑道:“有点意思。”
叶昀在白眼身前十丈远处,一动未动,足足二十息。
场上气氛凝滞,空气中到处飘散着冰冷的杀气。
叶昀手中枪斜刺地面,呼吸悠长绵延,体内气机竟开始沸腾起来。
那是毫无意义的乱窜,数十上百道气息在其体内颤抖,凝聚,开始横冲直撞。
少阳、少阴、阳明、阙阴,各条经脉疯狂承受着体内气机的撞击,如同万蚁噬心,叶昀强忍着难以言表的剧痛,整条右臂袖管轰然炸裂,壮硕肌肉下可以清晰见到气机在其中的蠕动,场面骇人。
长枪开始发出尖锐的厉啸,枪尖颤抖,搅动起周围沉寂的空气。
叶昀终于动了,只见他右脚重重踏地,整个人如箭般向眼中露出震惊之色的白宴突刺而去。
一枪起惊雷。
白宴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狠,不惜让自己进入走火入魔的状态,以此换来有气机指引的一式。
“你疯啦!”白宴惊叫,终于不敢怠慢,横鞘于胸前,强提一口气,叶昀的搏命一枪也在瞬间而至。
枪尖直直点在白宴富贵长刀的刀鞘上,咔喇一声大响,刀鞘上镶嵌的宝玉瞬间被击碎,白宴也被这股强大的劲道点得身形有些微微发晃,叶昀并未撤手,怒号着全身力道再次奔涌,叠浪一般疯狂扑上。秋寒桦枪杆被这股力道刺激得发出刺耳的嗡鸣,上面的云纹都似乎活了过来。
白宴终于有些支撑不住,身形剧震,本就气机尽失的他终于支撑不住,向后重重退了一步,一抹苍白浮上眉头。
赵幼卿见胜负已分,身形飘忽,一指点在第二次走火的叶昀肩头,叶昀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委顿倒地。
“别忘了赌约……”这是店小二意识清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就那么不受你待见?在我身边享受荣华富贵就不行??”白宴叫起了撞天屈。
“行了行了别牢骚了,快来帮忙,这小子要不行了。”
“……”
此时的叶昀状态已经差到了极点,和上次走火相比还要差,上次只有半边身子气机暴动,这次是全身所有的气机都造反了。
店小二脸色赤红,全身汗水已经控制不住地流成了小溪,肌肉下一道道气机充斥了他的经脉,如同被植入了蛊虫一般剧烈蠕动,场面骇人。
观战众人见自家首领居然败了,都纷纷围过来叫喊着要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死无葬身之地,可围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竟都被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气氛又开始凝重起来。
赵幼卿以极快的手法将自家气机通过叶昀的三十六穴位打入他的体内,归玄宗的气机浩大刚正,那些造反的气机一遇到正宗的归玄一气,顿时有些惊恐,却依然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叶昀的经脉。归玄一气只能一点点地将一些主要经脉的散乱气机撵入丹田,先解了他的生命之危,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得,这厮这次就是不死也算是个废人了,十二经脉有八处经脉彻底完蛋,我这身伤都比不过他……”白宴一脸凝重地看着已经红成猴脸儿的叶昀,嘴里依然念叨不停。
叶昀又接连吐了四大口鲜血,赤红的脸色开始转变成蜡黄,意识也开始逐渐消失。
“别愣着了,赶紧把你们族内的接经续命丸拿来给他来一粒吧,要不然他捱不过明天。”同时控制多股气机的赵幼卿满头大汗地道。
“妈的我输了赌约还得救条命,合着这吃亏的事儿都归我了是吗???”白宴吹胡子瞪眼,“不给,让他死一边去吧!”
“《锻龙刀法》归你行不行?”
“不行,有多远死多远!”
“再给你当五年小弟,还有二十颗血毒丹。”
“……还是不行!”
“四十颗!”
“有钱能使磨推鬼,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