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嗷嗷怪叫着拼命抽打身下的青宛马,可怜的马儿阵阵哀嘶也换不回身上恶主人一点点的同情。终于在长途奔袭了近三百里之时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叶昀本就不甚精湛的马术帮助他在青宛累跪之时华丽丽地飞了出去,还好当时速度已经不甚太快,否则叶昀那看似健壮实则羸弱不堪的身子骨将伤上加伤。
鼻青脸肿地爬起来,陪了他一路的老伙计口吐白沫瞳孔涣散全身颤抖,显然是已经不行了。
叶昀绝望,没了马在草原上相当于断了腿,眼下还有数百里的路要赶,谁能保证夜里那偷肉的贼下次偷什么?
“老兄你别闹……我知道你累,咱跑完这一段再歇行不行?”叶昀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看着眼前的马儿。
青宛马哀怨地看了叶昀一眼,终于全身不再颤抖,再也没了气息。
“小兄弟……反正你的马也死了……把马肉分我一点行不行……老头子我要饿死了……”让叶昀头皮炸裂的声音再次响起。
“要命了还有完没完啊!!”叶昀冷汗狂涌,颤抖着向周围望了一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除了喧嚣的风和高悬的鹰,破锣一样的嗓音依旧无主。
“大……大叔……你是人是鬼出来见一面行不行……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叶昀上下牙直打颤,要真是个人也罢,可现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叶昀可以肯定当他还没走出草原,自己就已经疯了。
“小兄弟……我就在你身后啊……”
春暖花开日,寒气逼人时。
叶昀咬牙跺脚,娘的大白天的怕甚,闭着眼睛猛回头,睁开眼的瞬间,一张枯萎满是褶皱如老花的脸须臾布满了整个瞳孔。
好一记光天化日回头杀。
尽管可怜的店小二已经做好了身后的老家伙丑出天际的准备,可还是被这记回头杀吓得向后窜出好远。
强迫着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叶昀脸色发白,终于看清了这个折磨了他一整天的妖孽。
满是泥土碎成破布条的棉布长袍,漏毛的羊皮帽,脸上灰尘满满的脸上盖不住游牧人风吹日晒出来的“草原红”,瞳孔中时不时迸出些精光,丝毫不见半点疲态。从肩膀处穿出两根巨大的铁链,上面黑乎乎的像是早已干涸的血迹,显得狰狞恐怖。
要不是他那满脸皱纹和羊皮帽下面露出的灰白头发出卖了他,单从那一双虎目来看,还真看不出眼前这位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脏老头儿咧了咧嘴,金属摩擦般的嗓音刺耳又诡异,“小兄弟……一个人在草原上走,孤单了吧……要不老头子我陪你一程?”
叶昀汗毛倒竖,又费了好大劲才稳定下心神,满眼警惕:“您老还是歇着吧……小子我一个人不碍事的……”
“不要怕啊,我又不会吃了你,”老者双眼放光,似乎在看一个已经脱了衣服赤条条站在他面前的姑娘,“伤成这样还这么活蹦乱跳的,老头子我生平仅见,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娃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罢,老头儿身形如电欺上前来,叶昀根本没看清老者的身法,便被一指头掀翻在地,华丽丽晕了过去。
老家伙“嗬嗬”怪笑着扛起店小二,贯穿肩膀琵琶骨的两根铁链哗啦作响,试了试轻重,原地蹦跶两下,瞬息之间偌大草原上便再也没有了他的踪迹。
当处处倒霉的叶昀醒过来的时候并没睁开眼睛,默默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抑或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否则怎么会衰到这种地步。
想了好大一圈,叶昀无奈睁开了眼睛,继而哀恸嚎道:“给我来个痛快的吧……别玩我了,让我上路吧,费这么大力气干什么啊……”
此时他被拇指粗细的麻绳五花大绑挂在一面峭壁上,对面也是和自己所在这面峭壁等高的石崖,下面雾气缭绕看不见底,只能隐隐约约听见流水声。
看起来像一个峡谷。
两面石壁相隔大概十几丈,阴冷的湿气让崖壁上生满了苔藓和地衣,根本没有任何的立足点,想顺着绳子爬上去难如登天。
叶昀扭了两下,发现被系着羊蹄扣,越挣扎越紧,索性便放弃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叶某人何惧??一股豪气垒于胸间,颇有点午门菜市口斩首的壮烈意味。
另一面石壁上歪歪扭扭长了一棵老松,大概很少见到阳光的缘故,哪怕它一个劲地向上延伸,也还是有些沧桑的暗色。
铁链声忽然响起,晦暗人影闪过,老头儿猿猴一样落在树上,笑眯眯看着被绑成粽子倒霉催的店小二。
“老瘦猴儿,又是他们派你来的吧,来来来,给个利索的,一刀从这上面看下去就完事儿了,别让我在受苦了行不行?”
老头愣了一下,定定看了叶昀半天,嗬嗬一笑:“老瘦猴儿,这名字不错,我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这么叫我。”随手摘下松枝叼在嘴边,戏谑地看着打肿脸充胖子的叶昀。
“老头子我在这一带已经混了几十年了,不习武的脚夫牧人多如牛毛,习武的江湖人也见了不少,无不是精气神饱满的正常人,可你这娃子全身上下经脉阻滞断裂,唯留一口丹田气便吊得小命的小怪物可就你一个。”老瘦猴儿啧啧称奇,“你可曾习过续命不死的法?”
“我连气机都控制不住,上哪去学什么续命不死法啊……”叶昀有气无力,恹恹道:“服过一颗接经续命丸算么?”
“哪有什么接经续命丸!都是些护住心脉和脑袋的丹药罢了,就算保住了一条命,却也再不可能站得起来。”老瘦猴嗤笑,显然对所谓的保命丹丸不屑一顾。“走走走,老头子带你去找找个中的根由!”脚尖一点,轻飘飘踏离老松,一手刀将挂着叶昀的绳子劈断,囫囵将叶昀背在身后,不顾店小二的拼命挣扎,身形闪烁间消失在石崖之上。
叶昀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在以极快的速度倒退,快到远超他的想象。
这老头儿的实力深不可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汉不吃眼前亏……叶昀不无悲哀地想着。
“等小爷活下来,以后也把你们栓成粽子提着满天飞。”
一盏茶的功夫,二人终于落地,叶昀只觉天旋地转,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大叔你几年没洗澡了,你这身上都快发霉了吧……”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年。”老瘦猴得意洋洋,像在炫耀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
二十年不洗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叶昀想了半天也没有结论,又埋头吐了起来。
“好啦好啦,别装了,走吧,”老瘦猴鄙夷地看了叶昀一眼,怪笑道:“一会儿有你难受的。”随手一指,一道劲风拂过,捆缚在身上的绳索俱皆断裂。
强行止住眩晕和恶臭带来的不适感,叶昀爬起来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峡谷的最底部,两侧石崖在根部犬牙交错地延伸出一条小路,小路下面是汹涌的暗河,阳光很难从谷顶照射下来,缭绕的雾气使得眼前的一切阴森恐怖。
小路长约三百步,无数的兵器歪歪斜斜插在两侧,长刀、断戟、碎枪头,密密麻麻散发着阵阵寒气,每一件兵器下都是一具早已风干的白骨,或穿胸而过,或透颅而出,死相凄惨。小路表面却平整光洁,唯一不同的是颜色和叶昀脚下的土地相比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褐色。叶昀知道,是血。
小路尽头雾气蒙蒙,睁大眼睛仔细看也只能看到一团影子。具体是什么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了。
“去,”老瘦猴懒懒散散,嬉笑道:“过了这段路,看看你的造化如何罢。”
“我一个人?”叶昀懵了,“你不是要带我去找根由吗?”
“这就是根由啊。”老瘦猴嗬嗬怪笑,干枯瘪瘦的身体在叶昀一瞬不瞬的注视下淡化、崩解,最后归于虚无。
“……”
叶昀蹲在小路前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走上前去看看。
好奇心有时候会害死猫,有时候也会打开新的大门。于是强忍着有些加速的心跳,鼓起勇气踏出了第一步。
可能是时间过于久远的原因,累累白骨并没有散发出腐败的气息,在塌上小路的一刹那,他竟破天荒地有种朝圣问道的仪式感。
一步,两步,三步。
一切平常如初。
两侧破旧残损的兵器早已锈迹斑斑,却依然掩盖不住当年它们跟随主人杀伐天下时沾染上的冷冽的杀气。
杀气这种东西很奇怪,自古以来武林中人一直就杀气这一课题进行深入的探讨和研究,有的人五感灵敏,能感受到对自身产生致命伤害的信号,这在他的眼中就是杀气,而那些五感不太灵光的人,也会在自身遭到危险的时候做出比如“寒毛倒竖”这种自然反应。
眼下那些无主残兵散发的就是这种感觉。
叶昀虽然跟着赵幼卿学了半年枪法,可也没见到过如此规模的尸骨,不得不强提一口气,毛骨悚然地快步走向尽头。
三百步的距离转瞬便至,拨开云雾,一块巨大的石碑逐渐清晰地出现在叶昀眼前,抬头看去,石碑上书六个血淋淋的大字。
魏希宇封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