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一日没有演出,菱歌睡得极早,醒来也不过清晨六点钟的光景,天才朦朦亮,倒是已经听见周妈张罗早点的声响。魏公馆一侧靠山,另一侧的后门外是一条青砖长街,隔开了街对面的民居,不时会有挑着担子的小贩,在清晨时分叫卖酥饼和梅花糕。菱歌喜吃甜食,今日醒得早,还顾不上梳头,便跑到窗前推开窗子往长街张望,盼着那小贩早些来。
自然是没有她心心念念的梅花糕,倒是瞧见长街一侧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这一带除了魏公馆并无什么大户人家,她母亲为了省下点心钱,也从不邀请那些贵妇太太们到家里打通宵麻将,因而此刻菱歌心中生疑,不知怎的竟有一丝惶恐,于是赶忙伸手去拉窗子,打算退回房去,却见那车门忽然开了,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抬起头朝她爽朗的笑着,略带疲倦的晨腔惊喜道,“魏小姐早呀,可算找到府上了。”
菱歌一见竟是段连祺,一颗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来。那夜林文津执意送她回家,她怕生事端,老远就让他停下了车子,却不防这位花花公子竟然找到了她的家里来。
段连祺还在高声说着什么,菱歌早已无心去听,唯恐他吵醒了正在做着名利大梦的父母亲,赶忙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退回房间里三两下胡乱换好了衣服,只将头发草草的绾在脑后,便蹑手蹑脚的趿着拖鞋下楼去。
绕到客厅拿后门钥匙时,见周妈的身影一闪而过,慌忙闪下身子躲在柜子后头,这动作惹得她一阵好笑,倒像在自己家里头做起了贼。
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段连祺早已经等在了门外,还未开口,便被菱歌拉扯着往长街的拐角处跑去。
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在参差不齐的回响着,她跑在前头,素罗的衣裙仿若一缕轻烟荡起在风中,发髻上的一缕碎发迎着晨风拂在他脸畔,淡雅的花香随风四散,柔荑上细碎的冰冷仿佛无数只小蚂蚁,在心头上肆意爬着。
晨光轻纱般笼着巷子,朦朦胧胧的,他有些恍惚,顿觉时光渐渐的慢了一些,再慢了一些,只短短十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跑了半生。
菱歌在街角处停下了步子,回过神来赶忙甩开了他的手,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段连祺见她神色羞涩,更觉喜不自胜,倒也不急着开口,只悄悄的盯着她看,但见她未施脂粉的脸庞白似冰雪,一双明眸剪水,双唇不点而丹,与他平日里厮混的那些颜色佳丽比起来,当真是一枝含苞未放的茉莉。那日第一次见她,仿佛衣襟上也是这样的一枝茉莉。
“段少爷,你究竟想做什么?”半晌,她终于开口,语气中尽是清冷与无奈。
段连祺这才回过神来,忙说道,“我无意冒犯魏小姐,只是说好了要登门道谢的,不能言而无信。那日你不让林文津送你到府,倒难为我找了好几天,挨家挨户去打听,到了昨晚才找到了你家,索性就在车上等了一夜,生怕来晚了你出门不在……”
四下里传来居民开门的声响,菱歌瞧着自己这样见不得人的打扮,身旁还跟着这样一位声名在外的纨绔公子,实在无心再与他纠缠下去,只说道,“段少爷的谢意我收下了,请回吧。”
“这份礼物你还没有收下,我怎么好回。”他伸手将西装口袋里那个锦盒掏了出来,正色道,“魏小姐若是再不肯收下,我便每日加倍来送,直到你收下为止。”
菱歌暗自叹气,当真是个无赖的人物,还是趁早了了他的心思为好,于是接过了那个盒子,道了声谢,又说道,“从此你我各不相欠,也无须再见,段少爷请便。”
段连祺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菱歌又说道,“段少爷莫不要学那些下作之徒,惹人鄙夷。”
他对这女子自然算不上喜欢,至多只有新鲜感。只不过她那夜的琴声着实撩动了他的心弦,因而想起家里的这个物件,觉得该她所有,于是执意要送。
他甚少,几乎没有遭到过这样的拒绝,更不用说讽刺,可他到底是名门公子,自然知道进退,因而只道了声好,目送她走回家中,方才上了车子。
只是一整个上午都满心不悦,仿佛被人泼了一脸油辣子。因着局势问题,他父亲只在军中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每日里并无多少公事,只开了一个例行会议便返回城南官邸,独自一人关了门在大卧室里呆着。林文津见着他半晌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他定是一早上碰了壁,也不敢细问,只默默守在房间外头。
留声机里一个新出名的女歌星咿咿呀呀的唱着英文歌曲,林文津隔着房门听见他点烟的声音,正打算敲门进去随侍,秘书刘之耀满脸无奈的从楼下走上来,见着林文津,挥了挥手里的一片烷花小笺,低声道,“咱家二少今晚怕是又要喝醉了。”林文津只瞄了一眼那花笺,若有所思的笑笑。刘之耀敲门进去,片刻后便听到段连祺一声大笑,说道,“这几个小妮子,不过两天不见我,就寻死觅活的,备车,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