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刚过完国庆节,李永利、吴世德和老熊就一同去了上海。三天之后,李永利给朱清民打电话:“熊厂长要你坐飞机来上海,我们在‘大名饭店’等你。”朱清民:“吴世德不是与你们在一起吗,还需要我来?”李永利:“短流程生产线在上海没有开好,熊厂长说你有经验要你过来解决。”朱清民:“那得带工人,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李永利:“带工人,你直接请余厂长安排。工人就不要坐飞机了。”朱清民:“那……我也不坐飞机。”李永利:“为什么?”朱清民:“工人是要和我一起干活的,我坐飞机,工人去坐车赶船,人家多不好想!要么都坐飞机!”李永利呵呵一笑:“老熊可能不会答应。”放下电话,朱清民就去找余远大要人,钳工小孟、钣金工小罗。余远大相信朱清民,二话没说马上通知车间派人。为了抢时间,朱清民一行三人乘当天长途汽车到达省城,然后乘船再倒火车,到上海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从上海火车站出来,正赶上晚高峰。按厂部规定:出差不准坐出租车。三人只能乘公交,每人提个旅行包挤公共汽车。上车后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经过1个多小时颠簸终于到达大名饭店。三个人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到服务台打房间电话又无人接听。饭店二楼餐厅正在营业,香味阵阵从灯火辉煌的大堂飘洒下来,饿得三个人吞口水。二楼餐厅,他们消费不起。赶快退出来,在旁边的一家小餐馆胡乱点了几个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朱清民草草扒完一碗饭,心里还惦记着老熊那边没有联系上。火车晚点、几趟公交车没有挤上去,按约定时间是他们迟到。朱清民带上自己的旅行包,对小孟和小罗说:“你们慢慢吃,我再去服务台打电话,联系他们。”
这一次电话通了,吴世德的声音传过来:“朱清民吧,什么时候到的?”朱清民:“半小时前就到了,打房间的电话没有人接。”吴世德:“怎么这么晚才到?熊厂长饿了,我们在二楼餐厅点了一大桌菜,等你们来吃。”朱清民:“我们也饿了,没找到你们,在外边小餐馆随便炒了几个菜,小孟和小罗还没吃完。”吴世德惋惜地说:“唉,我们点的菜都浪费了,是怕你们找不到人,老熊和李永利还在吃,我先回房间等你们。”朱清民:“你下来吧,那两个在外边等我。”吴世德下楼与朱清民会合,并找到小孟和小罗。回到房间,老熊和李永利已经回来了。一个单位的职工出门在外,无论是官是民见了面总有一种亲切感。朱清民在床上坐下来,看到床头柜上放着几个月饼,吴世德出于客气请他吃。刚才一碗饭朱清民根本没吃饱,既然吴世德请他吃,便拿了一个,边吃边说:“这月饼味道不错!”“当然不错,5块钱一个!”老熊接过话头,语气中带有明显的吝啬和烦躁。搞得朱清民很不过意,找出一句话来掩饰尴尬:“5块钱一个,那有这么贵的月饼?”老熊更加不爽:“不相信?自己到一楼食品店去看,不过,你是舍不得买的!”旅途上累了两天,大家见了面刚有点好心情,瞬间被扫得精光。朱亲民后来才知道,月饼是供应科林兴生出差时路过上海,专门买来孝敬老熊的。一阵沉默过后,朱清民悻悻地对吴世德说:“带我们回房间吧!昨天没买到舱位,坐五等散席一夜没有睡觉。”吴世德:“你们不住这里,在厂招待所订的房间,我带你们过去。”又是一盆冷水,朱清民想,这就等级!你们要我赶快来上海汇合,却把我安排在另外一个地方住。见面还没有一句话热乎话,何必在此等我?不过,走也好,免得互相看了不舒服!吴世德和李永利送朱清民下楼。出了饭店大门,朱清民就直奔公交车站。吴世德在后面疾呼:“朱工,乘出租车!”随着他的话落音,一辆的士‘唰’的一声停在朱清民前面。吴世德坐到副驾驶位子上,朱清民转身对李永利说:“坐不下,你就不要去了。”又对两个工人说:“我们三人挤一下。”吴世德:“不用挤啊,再叫一辆车。李主任跟我们一起去,等会还他要陪我回来呢。”小罗闻声,就嘲笑起来:“朱哥啊,胆子太小了!”揶揄中包含了明显的不满,那是工人跟着自己出差受苦了!朱清民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无地自容;两个工人们跟随自己一路走来,五等散席、站票火车、挤公共汽车。船码头、火车站明明有票贩子卖高价票,人家还提供发票,你怎么就这么胆小呢?难道厂里缺你节省的这么几个钱?人家怎么敢如此大方地花钱呢?!
第二天上午10点,熊厂长一行三人到达车间现场,朱清民正使劲地用左手捏住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疼得蹲在地上扭动,脸色惨白,鲜红的血从指缝中流出来。吴世德赶上前来,大声问:“怎么回事?”朱清民无法回答,小孟走过来表情愧疚:“朱工钻进车肚里检查隔距,可能是我不小心把刺辊转动了。”老熊和李永利走过来听到小孟讲述,拉长了脸:“几个人在一起工作,怎么不互相配合?他钻进车肚你不知道!”小孟:“朱工交待过我:不能动传动部分,我忘了。”老熊批评道:“干活的时候注意力要集中,不能走神!”吴世德弯腰拉朱清民起来,朱清民摇头:“等一会,让我再缓一口气。”吴世德:“我们去医务室吧?”朱清民又一次摇头。小罗上厕所回来,看到这一幕,赶忙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朱哥,让我给你贴上吧。”李永利在一旁打趣:“看不出来,小罗还粗中有细!随身带有创可贴。”小罗:“干我们这一行,随时有伤手的可能,老婆给我放在口袋里的。”吴世德:“他老婆贤惠,又会做家务又会关心人。”小罗很得意地样子:“咱就这点福分……朱哥,我给你贴上就吧。”朱清民把手伸过去,小罗看了吃了一惊:“唉呀,两个指头,五条口子,这么深。”他边贴创可贴,边问:“怎么划得这么厉害?”朱清民:“我正检查刺辊隔距,刺辊突然转动,手指立刻被带入刺辊和给棉板的间隙,幸亏反应快,差一点食指也进去了。”贴好了创可贴,老熊关心地问:“疼好点了吗?”朱清民随口回答:“好些了。”老熊:“机器的问题大不大?”朱清民:“与YD县棉纺厂的那台情况差不多,需要改出棉管道。”老熊把吴世德叫到身边,小声说:“我和李永利今天回去,你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干。现场工作很辛苦,中餐,我已经给厂方打过招呼;人家安排工作餐。晚上,你们找一家小餐馆,每天固定在那里吃,走之前开一张发票,回厂报销。”朱清民流血,让熊厂长产生了恻隐之心,这可是高待遇了。朱清民当然不会辜负领导的关怀,上海的机组比YD县棉纺厂的设备开得更好,各项技术指标均达到国内先进水平。
从上海回到厂里,吴世德向老熊汇报。听完汇报,老熊语重心长地说:“小吴啊,YD县和上海,包括本市生产鉴定的那一套机组,时间拖了两年多,为什么老是搞不好?朱清民才花了几天工夫,问题全解决了。是不是有个责任心的问题?在上海,你也看到了;小朱是怎样工作的。我一直主张给你安排一个副科长。你不同意,每次出差要朱清民代管,代管与副职是有区别的。二十多个人,你一个人管不过来。让朱清民当副科长,你可以腾出精力来抓大事嘛。”吴世德:“我没有不同意,是朱亲民自己不愿意。”老熊严肃地说:“我找他谈,前几年他要读书,我一直支持他。现在毕业了,不为厂里挑担子不行!”几天后,技术科全体人员开科务会,老熊亲自前往,宣布:“朱清民担任技术科副科长。”
CUT机和OPEN机是北京设计院与S市纺织机械厂合作开发的又一个项目。技术由韩梅主管,研制工作由工事车间承担。样机在试制过程中,一般车间离不开技术人员。但是,韩梅从恋爱到结婚、生孩子精力分散了。样机在试制过程中遇到问题,经常找不到技术人员。张家华的心中本来就有怨气,有机会报复技术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隔三岔五地跑到老熊那里告状,搞的吴世德十分狼狈。为了转变被动局面,朱清民又被推到了第一线;吴世德派朱清民协助韩梅工作。他是这样考虑的;首先,朱清民与韩梅和张家华的关系良好,说话办事好商量。二是,的责任心强,即使韩梅完全不上班,朱亲民也能坚守现场堵住张家华的嘴。对朱清民而言,反正都是纺机厂的工作,既然安排他干,就没有讨价还价的理由。没想到刚接受任务,就捅了马蜂窝;OPEN机的吸尘器上有一台7.5千瓦的风机。设计图上将风机的出风口直接与集风箱连接。没有电机底座支撑,1.5毫米厚的钢板根本承载不了风机的重量。按常规,发现这种问题,应该立刻停止装配工作。但张家华有自己的目的,设计图的错误,到了纺机厂就由技术科负责。他就是要让熊厂长找吴世德的麻烦。朱清民不一样,不能眼看事故发生,生怕厂里受损失。况且技术科的责任,就是韩梅的责任。这么明显的问题,审图时为何没有发现?吴世德是火烧眉毛,才让把朱清民帮助韩梅工作。等朱亲民赶到车间,风机悬挂在3米高的地方千钧一发。吃中午饭还有半个多小时,朱清民赶忙找到余远大,调来叉把风机托住。然后,爬上去测量,并饿着肚子把电机座设计完毕,又赶忙描了一张底图。下午上班,朱亲民就把铅笔图交到张家华手中。张家华接过图纸看了一眼,拒收,不冷不热地说:“按正常程序走,图纸先交到生产科备料。”朱清民的脑子没转过来,仰仗与张家华关系好,坚持说:“张主任,这不是着急吗?我连饭都没吃就为赶这张图。你们车间设备、材料都是现成的,何必非等生产科安排?”张家华油盐不进的样子:“下料不归我管吧?再说我又没有电焊工。”朱清民仍然占着大意:“张主任,帮帮忙,咱倆是什么关系,何必为难我?”顿时,张家华的眼睛瞪得像灯笼,让人不寒而栗:“我为难你?!我在技术科长当副科长,都不敢为难你!”这一下,朱清民被搞懵了。从在技术科搞工艺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一直不错。张家华回技术科当副科长,朱清民是最支持他的人。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朱清民饿着肚子,满腹委屈拿着图纸转身去找余远大。风机的问题解决了,从此以后,直到OPEN 机试制成功,朱清民每天诚惶诚恐在车间同工人一起干活。哪知责任心破坏了张家华的计划,张家华拿吴世德没办法,玩朱清民却不绰绰有余。工事车间的工艺员小邹,是从技术科调出来的三个大专生之一。在技术科工作时,一直由朱清民带她实习。其实,小邹个人表现不错,不知吴世德和老熊为何要把她也调出技术科。宣布之前,吴世德给朱清民打招呼,朱清民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小邹工作认真负责。吴世德当然知道,他的理由是,避免过多地给其他两个解释,一刀切三个省事。吴世德还告诉朱清民,调出技术科的三个人中,小邹安排得最好。下车间后,小邹与朱清民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小邹与张家华有共同语言,他倆都是被技术科请出来的;一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个是社会经验丰富的中层干部。在张家华的挑唆之下,小邹与朱清民反目了,弄得朱清民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直到小邹结婚后,其父亲才与朱亲民谈了一次。小邹的父亲很含蓄:“你与张主任的关系如何?”朱清民才察觉到话中有话,将自己设计电机座与张家华发生不愉快的经过讲出来。其父听后肯定地说:“问题可能出在张主任身上!……朱工啊,我的孩子没有社会经验,又在张主任手下干事,你心中有数就行了,可不能把内情公开哦……”朱清民承若:绝不公开。几年之后,张家华患脑瘤动手术,朱清民到医院看望,张家华已经认不出他来……。
90年代初,国内对CUT机和OPEN机的技术掌握得很少,只能从国外的资料上获得只言片语,两台机器设计任务书的技术指标均参考国外标准制定。CUT机试制成功后,喂料试验很不理想,喂入的原料有一半切不断。OPEN机开的发也不顺利;样机不能及时进行生产试验,设计中存在的问题就不能彻底暴露或更改,产品就不能投入正常生产。其间,全国各地相继开发出各种类型的OPEN机,与S市纺机厂争夺市场。但是,没有一家把开发CUT机纳入议事日程,在行业内形成一种假象;OPEN机不需要CUT机配套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