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曹艾青设计的双级旋风除尘器不但没能给自己赢得成就,反而得罪了领导。纺机热的年代,棉纺厂设备难求,配套除尘器不好用也只能将就。闹过一阵风波,熊厂长并没遇到初到纺机厂时,因质量问题造成的官方压力,因此,对新除尘器能否试制成功变得漠不关心。曹艾青为了检验自己的劳动成果,坚持做生产试验。朱清民有个同学在S市第一棉纺织厂细纱车间当主任,出于同情弱者的心理和车间工艺组的老感情,主动帮曹艾青联系上。除尘器放在细纱车间使用了三个月,工人反映极好,除尘效率达到99%。尽管朱清民一再向各级领导反映,全力推荐新除尘器,可还是遭到熊厂长的封杀!真是墙倒众人推,曹艾青在技术科沦为权势欺负的对象。
朱清民到财务科领工资,会计员小许对他说:“你们技术科是怎么回事?人家曹艾青的父亲病重常年卧床,身边无人照顾。偶尔请半小时假,回去照顾父亲吃饭,你们还给别人累加起来,满八小时扣一天工资。这些人家里都没有父母老人?!”朱清民:“从来没听曹艾青说起过,肯定是考勤员干的。问问吴世德就知道了。”许会计的话,同样对前去领工资的曹艾青也讲了。还特别给他列举了其他科室,照顾职工家庭困难的例子。曹艾青听了心烦,回技术科直骂娘。其实,考勤员是迎合领导才给他小鞋穿,挨了骂,自然跑到领导面前撒娇。开科务会时,吴世德点名批评曹艾青骂人行为,并提请大家注意:“考勤本来就是得罪人的事,不认真考勤,起不到奖勤罚懒的作用。谁愿意得罪人?谁愿意当考勤员?……”没等吴世德把话说完,朱清民就接了茬:“我当考勤员,我不怕得罪人,我将一视同仁!”吴世德完全没有料到,朱清民会站出来打横枪:“唉……朱工你这是何必呢?”朱清民:“曹艾青的父亲生病卧床。饿得没有办法,爬起来跪在地上生炉子煮饭吃,领导关心他了吗?人家偶尔请半小时假,就是为了照顾父亲吃饭,凭什么累加起来扣人家的工资?!连财务科的人都在打抱不平。我们科就没有其他人请事假,怎么单扣他的工资?这考勤员我是当定了。”这是朱清民仅有的一次公开与吴世德叫板,一贯谨小慎微的他,让吴世德刮目相看。
1991年北京土桥一家中外合资棉纺厂买了一台纺机厂的设备。没用两天,就要求退货;反映配套除尘器把车间搞得乌烟瘴气。余副厂长派朱清民到现场解决问题。崭新的车间内,清一色的进口设备。仅有的一台国产设备,像一只丑小鸭蹲在旁边,它背后的墙面上积了厚厚的一片粉尘。朱清民二话没说,答应换一台先进除尘器价格不变,若还不好用再退货。客户同意后,朱清民马上给余副厂长打电话,要他把曹艾青设计的双级旋风除尘器发过来,并且不能让熊厂长知道。后来,双级旋风除尘器在人家单位用得很好。回厂后,朱亲民与韩梅商量,将双级旋风除尘器改成单级。单级旋风除尘器试制成功后,在棉纺厂试用了三个月,检测除尘率均在95%以上。熊厂长这才改变主意,允许生产单级旋风除尘器,并专门对外观提出了改进意见。
吴世德有一个职大的同学,在S市第三棉纺厂当总工程师。通过这层关系,吴世德把HIGHER WASTE机放到第三棉纺厂做生产鉴定。一年之后召开生产鉴定会,应该说准备得很充分,但结果却不理想。专家组张组长、中国棉纺协会的知名专家说:“刘主任(北京设计院)今后像这种水平的设备,你们就不要请我们来鉴定了。”与会代表留下一大堆意见,纺织部技术装备司责成设计院和S市纺机将设备改进完善,否则,不发鉴定证书。
熊厂长为此十分老火,单独找朱清民问原因:“钱没有少花,时间拉得这么长,究竟是什么问题?”朱清民实话实说:“没有安排我到现场,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老熊:“去年他们就说没问题,害得我们又做了两台。一台卖到省内YD县,一台卖到上海。现在,这两台的反应也不好,周凡嵩去过几次,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我感觉,吴世德一个人在技术科管不过来,想让你给他帮忙分担一部分工作……”
朱清民:“我是在帮他分担。他出差时,不是一直让我代管吗?”
熊厂长:“代管和副科长责任不一样。原来就准备提你当副科长,考虑到你又要工作又要读书,才一直让你代管。现在你毕业了,应该为厂里挑担子了。”
朱清民插嘴:“我不是当官的材料。”
老熊有些恼火:“如果你不当,我只好在大学生里选一个人出来当。到时候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像对待曹艾青那样对待你,就不怪我没给你机会。”老熊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朱清民,他想到曹艾青的父亲跪在地板上生火做饭。又想到孙鹏说过的话:明明我比你有能力,为什么要你领导我?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我应该当官,当个好官!朱清民动摇了:“您让我考虑一下……”
老熊紧逼一步:“时间不能太长,YD县的那台HIGHER WASTE机你得亲自去处理。取得经验后,再去解决上海的问题。不要指望小周了,他靠不住!”
朱清民:“这事吴世德知道吗?让他安排可避免不必要的矛盾!”
老熊:“没问题,我找他谈。”
YD县有一家3万锭的小型棉纺厂,朱清民带了工人小罗一同前往。到达棉纺厂后,上至副厂长下至车间主任、工人,都对他们持鄙视态度。特别是陈副厂长,出言不逊:“你们调试时间太长了,来过几拨人都没搞好,浪费我们的电,浪费我们的原料。退货,不必折腾了!”朱清民看到堆满原料的车间,机器上喂入管道贴满了胶带纸,只有不断地赔礼道歉。陈副厂长管技术,完全是一幅得理不让人的牛bi相,对朱清民要求派人配合都不理不睬。新机器上贴那么多胶带纸,使人联想到打了败战的伤兵。朱清民揣摸了半天;小周是否想借鉴常州的经验,加宽喂入管通道?但是,从开车情况分析,机器不能正常运行,原因在出棉管,不在给棉管。朱清民钻进车肚里,经过仔细检查才得出这一结果。好在小罗聪明能干,在缺少机械设备的条件下,完全用手工按朱清民的要求,把出棉管道加大了。然后,还原给棉管,去除贴在管道上的胶带纸;将红外线探测器调整到最低位置;降低前台设备的喂入速度。开车试验,情况明显好转。陈副厂长听了车间主任汇报。亲自到现场查看,提出连续生产三个班,看结果,再决定退货或留用。
三天后,陈副厂长到达现场后,对朱清民的态度明显好转。他带来摄像机,对机组运行情况进行了全方位拍摄。为此,他一方面向朱清民解释,一方面提要求:“省纺织厅把我们厂列为省内小型棉纺行业,应用此类设备的试点单位。准备为这套设备开现场会,你能够保证机器在半个月内不出问题吗?”几天来,朱清民在车间内听到不少说法;陈副厂长并不在乎,设备不能正常开车给厂里造成经济损失。他只当心现场会开不成,出不成风头,拿不到成果奖。对这种人,朱清民压根看不起。即使他改变了太度,朱清民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前几天,朱清民一直在忍让,是因为自己的产品说不起话。机器正常开车后,腰杆就挺直了:“你放心用好了,别说省里开现场会,连纺织部组织的生产鉴定会,我们厂都开过了。不过,机器能否正常运行,不仅是机器本身的问题,正确操作和维护保养同样重要。我看其它棉纺厂,人家的操作规程都挂在车间内,你们没有!如何督促工人按操作规程生产?你是管技术的副厂长,制定操作规程,应该是你的职责吧?!”陈副厂长真是小地方人,自赐清高,装成很有文化的样子。朱亲民感觉完全是一幅假斯文!他当然明白朱清民话中有话。想到即将召开的现场会,还有可能需要对方帮助,他屈服了:“今天开车情况不错,出棉效果也很好。早该把你派来!这两天我一直很忙,也没有时间关照你们。中午,我们一起吃一顿便餐。”小罗跟朱清民出差几天,一直在凑合。已经吃了几餐方便面,听到有人请客,兴奋得手舞足蹈:“他们哪能与朱工比!上次在常州,他们一年没有弄好。朱工出马,几天工夫药到病除……”小罗的话被朱清民打断:“罗师傅不要扯远了……陈厂长,饭就不吃了。设备已经正常运行3天,今天你也亲自检查过,如果没问题请在产品验收单上签字。另外,把设备余款给我们结了。”陈副厂长:“再忙也得吃饭是吧?我还想请你参加现场会呢。”朱清民:“现场会到时候再说,现在,先办理相关手续。”陈副厂长:“吃完饭我马上给你办。”小罗附在朱清民耳边说:“不能搞僵了。”朱清民看了一眼手表,才知道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那就恭敬不如从令。简单吃一点,我可不会喝酒。”陈副厂长假笑:“彼此彼此。”
YD县棉纺厂现场会在九月下旬举行。陈副厂长直接给熊厂长打来电话,邀请纺机厂派代表参加,并点名邀请朱清民。熊厂长与他打马虎眼:“你们货款还没有付清吧?我们可是要付全款才能提货的。考虑到你们是本省的兄弟单位,买的又是刚刚通过鉴定的新产品,才同意你们分期付款。现在,你们已经要开现场会了,还是先把余款给我们结清吧。”陈副厂长:“付款的事不归我管,不过,我可以帮你们催促供应科尽快付款。现场会还需要你支持,最好你能参加。”
熊厂长是不会去参加现场会的,他派吴世德和朱清民去。厂里派车,四五十公里路也无需住宿。会议当天,早晨6点多钟出发,8点前到达YD县棉纺厂。省纺织厅科技成果处,钟处长等领导头天晚上就到了。参加会议的有,省内各地中小型棉纺厂的代表、省纺织工程学会的专家、省纺织学院的教授等。吴世德和朱清民并没有被列入正式代表名单。进会场的时候,陈副厂长看见了朱清民,迎上来握手,毫无掩饰地说:“今天参会的全是省纺织界有头有面的人物,我就当心你们的设备不争气,你来了我就放心了。”朱清民突兀产生一种怪怪的感觉,但他来不及多想,马上拉上吴世德介绍:“我们技术科,吴科长。”陈副厂长转向吴世德边握手边说:“欢迎!欢迎!昨天我亲自把供应科的办事员带到厂财务科,给你们办理了汇余款手续。”吴世德:“感谢你的支持!”说话间,省纺织厅科技成果处,钟处长从外边走进来看见了吴世德。后者迎上去打招呼:“钟处长您好!”钟处长:“你好!陈副厂长搞的科研项目很好啊!你们干纺机的是得来现场学习。我们省有不少三万锭左右的中小型棉纺织厂,需要这种短流程生产设备。”吴世德:“这套短流程机组,今年上半年我们已经在S市通过了部级生产鉴定。当时,给您发了邀请函,您没有参加,后来才知道您出国了。”钟处长好像被敲了一下:“哦,上半年我到欧洲考察……陈副厂长,你知道这套机组通过了部级生产鉴定吗?”陈副厂长有些尴尬:“开始不知道,后来,我查阅过他们的鉴定资料。与我们选用的设备不完全相同,应该说我们这条生产线,避开了他们的弊端……”陈厂长还在解释,主席台上的聚光灯全部打开,吴世德才看清楚:主席台上方横幅上写的是《XXX短流程生产线鉴定会》,不是现场会。他脸上挂不住了,拉下脸来对陈副厂长说:“主要设备是我们生产的,其它设备只能起辅助作用,你这是重复鉴定。”钟处长在吴世德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搭讪说:“小吴啊,你们鉴定的是机组吧?他们鉴定的是生产线,概念不一样嘛!再说,今天这么多人来参加会议,不是在帮你们宣传产品,何乐而不为?”主席台上有人喊陈副厂长和钟处长入座,陈副厂长立刻借坡下驴:“吴科长、朱工你们先找位置坐下,会后我们再交流。”说完话慌忙拉上钟处长走向主席台。吴世德转身对朱清民说:“他们想骗取科技拨款,陈副厂长不用动手成果有了,利也有了……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压根在为他人做嫁!”朱清民:“我们不就是卖设备和售后服务?既然你要走那就走吧,反正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