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躺在斜椅上,说道:“碧儿你坐过来,我躺在你腿上舒服。”碧儿依言坐好,李唐躺在那,闭上眼睛,一副悠闲享受的神情。吴子墨又说道:“我也准备好了,福全叔你要站着累,在石凳上坐下讲吧,声音别太大。”说着坐在了李唐旁边。
秋千旁是一张八方桌,配了石凳。有一半没在大树的荫凉之下,被阳光晒得暖,坐上去十分熨帖。
铁福全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笑呵呵的。映水站到秋千一端,轻轻摇着。
这碧儿、映水两个丫头,长大了许多,比以前更显娇美。周全服侍两位少爷,尽心尽力。碧儿稳重,和少爷一起学习,知书达理。映水顽皮些,瓜子脸衬的分外俏致。小少爷李唐更多依赖碧儿,对两人也是发自心底的好,光看这一身上好绸缎的碎花白裙,也不是下人能穿的。
这时碧儿低头看着李唐,两边鬓发垂了下来,故意去痒李唐,明眸中竟闪现母亲似的温柔。映水瞧着管家,也盼着快些听上故事。
铁福全背手而立,微微抬头,看着远处,锋眉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吴子墨催了一句,铁福全缓缓说道:“那个乞丐,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更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他非正派,却让邪教的人唯恐避之不及,他非邪教,却杀了不少正派武林人士。江湖上的人,包括朝廷,恨他,更怕他。当年他撂下一句:“一剑无敌,双剑无天。”之后,多少江湖豪杰,隐士高人,皆毙命于他那把……惊龙剑下……那把惊龙剑,刚猛无比,其势如虹,在他手中,威力大增。终于在一个圆月之夜,他遇见了生平第一个对手,御剑山庄少庄主——萧白羽。高手对决,胜负须臾之间,萧白羽一招疾风落花,剑光万点,向他刺去,这一招上中下三路避无可避,凶险至极,眼看着乞丐飞出惊龙剑,萧白羽不躲不闪,击开游龙,但攻势大减,乞丐趁机跃起,手手中一物如蛟蛇般缠绕游走,破解了萧白羽的疾风落花,再看时,手中空无一物。乞丐轻蔑的饶过了萧白羽,这个江湖神话,未曾败过的御剑山庄少庄主,负气而走,从此不见。那乞丐也消失了,多年未曾露面。”讲到这神情凝重,略有迟钝。
李唐听的入神,急忙问道:“惊龙剑,那第二把剑呢,是不是用了第二把剑,第二把剑叫什么!”其他几人也全神贯注的看着管家,等待他继续讲下去。铁福全叹了口气,似有遗憾,接道:“第二把剑!没有人见过他的……第二把剑。根本没有人能值得他使出第二把剑,甚至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用的什么剑法,因为和他动手的,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映水听到这插嘴道:“我知道了,你之所以说不知道,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存在,既然和他动手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那萧白羽怎么活着走的?你编的对不对?”这映水比李唐和吴子墨大,自然有了分辨的能力,听到这觉得不通,憋不住说了出来。
铁福全没有回答,倒是李唐回答道:“笨蛋映水,铁管家当然知道,因为他是讲故事的人。这乞丐或是真的存在,小心晚上用他的惊龙剑杀了你!”那‘杀了你’三个字说的极快,故意放大声音,吓唬映水。映水不怕,“哼”了一声,却是吓到碧儿一跳。
吴子墨认真的说:“我爹爹会使剑,不知道他有没有见过这个乞丐。”李唐道:“姑父自然厉害些,将来你也是要学剑的,我也学,我们哥俩就能打过他,对不对,福全叔?”
铁福全被孩子这样一说一闹,恢复了平静,呵呵回道:“我讲的都是故事,假的。你们俩个以后都厉害,叫什么来着,奥,叫叱咤江湖,少年英雄!”这一说,听的几人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一个家仆端着糕点和果脯过来,放在桌上,都是些各类爽口解暑的小吃。说道:“夫人吩咐,唐少爷刚好些,莫要缠着玩,累着身子,你两个伺候着吃些,吃完了,去背书。”李唐和吴子墨互相看了一眼,一噘嘴,显示不快和无奈,厉声让仆人退下,将这些吃的分给了下人,两人磨蹭了一会,又被催促,才去学习。
李唐平日身子差,爱闹些小病,李夫人费心不少,调治无效。如今到了夏季,更是担心,只因李唐怕雷,尝尝闻雷惊厥,昏睡不已,是以李夫人各处小心,倍加爱护。
话说曹阳回到张府,进了一处地下暗室。这地下暗室灯火通明,各种器械俱全,几个师弟正在练功。曹阳径直走到花老羊张宝近前,取下包裹放在地上,说道:“回师傅,包裹取回来了,跑了一个女娃。”说的言简意赅,并无废话。
花老羊张宝眯着眼睛,重复了一遍:“跑了一个女娃。”并无异色。
曹阳说道:“追到了一处破庙,遇见个中年汉子,插手了此事。”
花老羊张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曹阳,说道:“看来,你学艺不精,不是对手了!”说着一阵诡异的笑,接道:“你这是砸为师的招牌,打为师的脸啊。”
曹阳跪下,说道:“弟子受罚。”袖中钢刺已握入手中,狠狠地刺入自己臂膀。
花老羊张宝并未及时阻拦,看了一会,才说道:“够了,够了。你这是何苦,为师可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且与为师说说,那你敌不过的中年汉子,什么路子?”
曹阳臂膀鲜血直流,咬牙忍痛道:“一进庙中,那人斜躺在佛像前,我以为是个乞丐,没有理会,直刺那站着的女娃,是可一击毙命。不料快要得手,一物将手中钢刺打落,力道之大,难以接应。我急忙闪身,攻向那人,他竟空手来挡,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用力,抓住我的钢刺,我却撼动不得。那人手却未有受伤,一翻腕,向我一推,我整个人便飞了出去。无奈,我只得回来禀报师傅。”
花老羊张宝听到这脸色一变,惊道:“可有看清打你的是什么东西!”
曹阳发现了师傅的变化,回忆了一下,回道:“一快铁牌,上面有‘长风二字’绝不会错。”
曹阳并非庸手,足见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曹阳多年杀手的经验和习惯使然,对一切观察细致入微。
花老羊张宝紧道:“铁长风!武林盟主……铁……长风!你败在他手不丢人,能活着回来就是捡了条命。”说完沉疑片刻,对曹阳道:“近日稀罕事可真多啊。你这几日先不要出去走动了,那女娃的事先放一放。我给你添了个新师弟,在你师娘那里,你替我照看下。”
曹阳听到武林盟主时,也是吃惊。暗想:“他不在长安,怎么来到了洛阳?不知和那女孩什么关系?为什么轻易的放我走了?”
花老羊张宝见他没有答话,说道:“也不急,先养好伤,休息几天。再替为师照看不迟。”
曹阳回过神,深知这‘照看’二字的含义,那是让自己严加训练,把这师弟培养成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领命退去。
花老羊张宝打开包裹,里面一张房契,正是买主所要,放在怀里。狠厉让几个徒弟努力训练,说道:“你们五个最后只能活下两个,三个被杀死,想活命,别歇着。”徒弟们也不答话,加紧力气。
当日去到铜茗茶馆,一间安静雅处交涉,女娃跑掉的事挂口不提,与雇主道:“干净利索,无一活口。”雇主喜道:“老人家办事,我还是放心的。银子不日派人送到府上,不劳您麻烦提带。”花老羊张宝从来亲自接谈雇主,怕是弟子二心,私接买卖。交接妥当,也不饮茶,独自离去。
前脚刚走,雇主旁边一个跟班的道:“刘爷,老东西扯谎,咱就吃这个亏不成?派去查验的人来禀报了,没见着那妮子的尸体。”
这刘爷是谁,是洛阳城中知府大人的侄子,刘忠。仗着关系,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为了扩建宅院,低价就要购置贺家祖宅。贺家人不许,便遭到恐吓殴打,几番如此,告上官府。无奈官官相护,刘忠势力压人。
贺家儿子气不过,写了一首童谣:洛阳城,没天理,霸民宅,欺人女。父母官,枉执权,帮凶者,唯利己。这首童谣很快传开,引起不少轰动。最后以诬陷朝廷命官被拘捕,牢中酷刑挨不过,竟被打死了。贺家上告无门,又恐糟报复,遂举家搬离,为上长安告御状。
以防万一,花了钱财请两名护卫上路,哪知道刚出了城,就遇上了这曹阳,惨死他手。只有一个女儿贺琳儿逃掉,庙中遇见高人,才得以保全性命。然其后如何,不从得知。
刘忠喝了口茶,得意道:“老东西还用得着,说破了撕了脸,对咱们没有什么好处。再说那一个黄毛丫头,能不能活到进了长安都难说,我怕她!”
跟班的说道:“那一纸房契顶个什么用,刘爷想要哪块地,不就是说句话的事吗,这洛阳城都得姓刘!”
刘忠道:“你懂个屁,这叫堵世人嘴,不给咱知府大人添麻烦,日后旧账也不怕来人查。”
跟班的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刘爷高明,事想的周密,想的远,小的们佩服,佩服。”一副谄媚的嘴脸,刘忠却很受用。
曹阳休息几日,想着师傅嘱托,来到师娘处,敲门喊道:“师娘,曹阳奉师傅命,来看小师弟。”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个妖娆女子,十五六岁年纪,媚眼红唇,俏丽非常。一身红衫薄薄罩住身体,里面穿着肚兜亵裤若隐若现,其姿之荡,勾人心魄。曹阳虽是冷血杀手,比她大上几岁,也不免心中一动,脸上羞红一片。
这女子就是红娘,花老羊张宝的女儿,也是花老羊张宝的床头香。开门见曹阳不好意思,调笑道:“怎么,不敢看我?你那股子杀人的凶劲呢,给我瞧瞧?”
曹阳紧张道:“师娘说笑了,我来看小师弟,不知他在不在?”言语颤抖,一直未敢抬头。
红娘把门敞得大开,呵呵笑着说道:“哎呀,你来看他,不抬头怎么看,他又没在你脚尖上。亏你今天来,前几天你要来,他还咬人呢!”
曹阳已经跟了进来,满屋红色装饰,香气鄙人。在师娘转过去的时候偷瞄玉腿,又急忙低头。红娘闪开,坐到床上。
瞧见一个男孩,被绑着躺在地上,旁边有啃过的苹果扔着,再细看时,惊讶道:“这……这不是那个孩子吗!”曹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打量一番。
红娘说道:“是他。狗都没有吃他,活到现在,贱命真是硬啊。不过我还挺喜欢他的,你看那眼神,要吃了我一样。呵呵,要吃我,也得再大些。你说呢?”说完瞧着曹阳,令曹阳局促。
这孩子正是凤来,那日被扔进狗窝,兀自晕着。两条恶狗平日吃惯了生肉,满眼通红,凶光毕露。呲牙低吼,长涎滴流,本以为要疯狂啃噬,哪知上前嗅了嗅,竟趴在了边上。不知过了多久,凤来醒来,见恶狗在旁,吓得大哭,喊叫:“母亲!母亲!”他一喊叫,惊得恶狗狂吠,凤来更加害怕,躲在一角。
喊累了,哭不动了,又饿又渴,竟和狗抢夺食物。如此过了许久,凤来眼中流露恐惧,憎恨、不解、冰冷绝望。花老羊张宝瞧见以为不同,于是放他出来,决定收他为徒。刚放出来凤来脏兮兮的,见人就咬就打,被强制洗了澡,换了衣服,绑好交于红娘。
曹阳带走凤来,狠狠打了几天,凤来虽小,难以驯服。曹阳突然问道:“想不想见到你母亲?想不想?!”凤来听到母亲二字,两眼泪如泉涌。终于开口问道:“我母亲在哪?我要见她。”心中无比孤独,无比思念。
曹阳郑重说道:“想让你母亲活命,再次见到她。就乖乖听话,多学本领。”这一句话比让凤来挨打还痛,但是,凤来心中却有了希望。
从此,跟着曹阳,跟着那个自己憎恶的花老羊张宝,跟着连自己也不知是喜欢还是讨厌的师娘,残酷的训练,拼命让自己最强,他要活下去,要杀掉其他几个师哥,变成最厉害的杀手,因为曹阳告诉他,只有这样,师傅才会告诉他母亲的下落。
如此一段光阴,这天,长安城初阴未雨,雷声震震。府上来了一个道人,自称量天崖生一道长。说是能瞧病,李厚山见其仙风道骨,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尊为贵宾,请堂厅上座。敬茶交谈,只见态度虚静闲柔,谦和不争。举手投足,神威自生。心下认定必是隐世高人。
待其轻转乾坤,放下拂尘道:“贫道略通医理,可与贵家公子调治。只是时间不短,少则一二年,多则三五年。不知李公意下何?”
李厚山自然欣喜,正中下怀,若能得法救治,千恩万谢,助资修建道观都可。满口谢应:“有劳道长了”
李夫人本来在照顾儿子,也闻讯赶来见这能治病的高人,尽管心中疑惑,却不多嘴,只是在后跟着,态度从容。
生一道长见到李唐时,正巧因雷声晕厥了一会,躺在床上昏睡。旁边站着两个丫头,却是一直跟着侍候李唐的碧儿、映水。两人出落的玉立婷婷,花容月貌。见来人起身行礼,闪到一旁。
生一道长打量着李唐,捻着手指,自语“是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挂绳的红色兜袋,取出里面一颗淡蓝色透明的珠子,道此物可镇住心神不惊不乱。又放进去递给了李母。李母将其挂戴在李唐胸前。
打那以后,李唐不再闻雷惊厥。生一道长未细说明此珠何物,只嘱咐珍重保管,切莫遗失。
生一道长经常带些草药与李唐煎服,又每日两个时辰教其调理内息,吐纳。高兴了也教他弹琴写字,甚至教其一些奇怪的动作,有时似横刀刺剑,有时像长枪回马,有时像翻掌劈挡躲闪,有时又像攻拳抢进。
因动作极慢,慢到李唐都站不住拿不稳,犹如杂耍,实在滑稽。
但见李唐气色一日好过一日,身子骨也硬朗起来,不再闹些毛病。旁人也觉得神奇,却因生一道长要求保密,连吴子墨也不得见,只选了一间简雅的房间传授。
别人不知道到底练了什么,有如此功效,只道修身养性强身健体的把式。
李唐练来练去,终觉无趣,经常吵着要玩,但无奈生一道长偏偏在这方面严肃不苟。吴子墨偷偷去瞧,也瞧不出名堂,觉得没有意思。哥俩私下交流,李唐要教他学到的东西,吴子墨却是不学。
烦的紧了,与父亲吵辩:“每日私塾先生就够麻烦的,天天不是圣人训就是各种规戒,各种腐烂文章,之乎者也。生一道长又教我些没用的东西,那些乱七八糟的吐纳口诀我早就熟记于胸。不就是呼气吐气嘛,这还用学。还有那慢腾腾的老年功,起初我以为是什么武功招数,勤学苦练,可每次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每次都挨揍,人家都说我那是猴耍。你看我的脸,现在还青着。”振振有词,颇显无奈气愤。
其父好言相劝不过,便应允各种无理要求,买了不少玩物,什么蛐蛐,什么斗鸡,什么弓马猎狗。其母多加阻拦,言辞训诫,玩物丧志,不成大器。
李唐偶有反省,勤学苦练。可心里始终不明白,这些简单滑稽的事情,有什么可保密的。
吴子墨回去吴府,随父亲苦练吴家祖传剑法,诗文俱通,期间常来与表哥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