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紫薇殿的二弟子殷棋正刚刚收到师父的告知,就“走门串户”把近日不能离山的消息通知一应弟子,他的处所距离林行云和贾师道两个师弟较近。
“林师弟,贾师弟。”
“林师弟,贾师弟?”
殷棋正朝着空荡小院喊了两遍见没人答应,知道二人一如既往地不在,进去一看果然如此,转身就往三师弟宋真处走去。
殷棋正走后没多久,林行云回到小院。
他拖着踽踽的步伐回到屋内,见贾师道不在,知道他肯定又到宋师兄那儿了,摇摇头,不摇还好,一摇越发感觉到头上变得沉重起来。
自言自语道:“书上说‘欲速则不达’,看来是我急于求成了。”
“林师兄?林师兄你在吗?”
林行云忽然听到院中的喊声,推门而出见是阮诚,牵强一笑道“怎么了,阮师弟,找我有什么事情?”
那憨厚黝黑的脸有些欲言又止,“我...我...”
“你怎么了?”林行云精神愈发萎靡起来,有些有气无力。
“师兄,我是想,想说,对不起!其实,李师兄人很好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针对你,对不起师兄!”阮诚微低着头,略显急促道。
林行云不及多想,随意道:“放心,我知道。没事的你先回吧。”
林行云没等他离开,转身回屋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阮诚迟了下,有些忧虑地离开了。
略显瘦小的贾师道在宋真那吃了些他喜爱的糕点,一脸满足,打着哈哈冲宋真道:“三师哥做的糕点可真是好吃,大家伙都不吃白白便宜了我。”
宋真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嘻嘻道:“近日来,你食量都快赶上我了,估摸着要长个了。真快啊,你都长成大男人了。对了,你林师兄整天都还扑在修炼上么?”
贾师道听到说起林师哥,脸耷拉下来道:“是啊,林师兄天天都在修炼,我比林师哥晚半年上山,可我咋就半点动静都没有呢,师兄你懂得多,给我说说呗。”
宋真哈哈笑道:“懂得做饭是真的,谁知道你是什么个情况,别人都筑基成功了,你倒好,十年来倒是一点动静都没,这事儿啊,你得去问咱师父,我哪里晓得。”
“也罢,管他奶奶的,有的吃就成,看林师哥天天忙着修炼都觉得累,该吃吃该睡睡。不过师兄你别说,一说睡我这会还真觉得困了,不行了,我回去睡一会啊,晚上多给我留点好吃的啊。”
“你倒没事人似的!知道了,饿了就过来。”
“还有,吃饭你可比不过我。”
贾师道打着哈欠,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师父的住处去了,正好和过来的殷棋正错开。
等到林行云醒来,已经入夜了。
林行云只觉得头重千斤,口渴的厉害,这时才发现贾师道趴在屋中桌子上熟睡,口角流出口水浸在桌子上,还有几个碗碟,都用碗盖住,想是林行云给自己留的晚饭。
林行云刚想咧嘴笑笑,牵扯的头痛厉害,一张俊美的脸泛白,叫醒了贾师道。
“你怎么趴在这睡着了?”
贾师道迷糊着眼,擦去了口水,见林行云醒来,憨憨笑着说道:“师哥,师哥你醒了,我本想给你送点饭菜,看你睡得熟,我就没叫你,后来我也困了,就睡着了。你快吃吧。”
林行云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师弟,揉揉他的头,“我知道了,你先回房睡吧,不用管我。”
贾师道哈欠连连,口齿不清道:“记得吃啊,我先回去睡觉了。”说完歪歪扭扭离开了。
林行云喝了口水,头痛的没有半点食欲,不忍白费小师弟的辛苦,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些,一碗饭吃到一半,忽然头疼欲裂,一波波袭来。
他抱着头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吓人。林行云咬着牙发出低声呻吟,一身青筋因为过度用力陡然暴起。
“啊!”压抑的声音痛苦喊道。
星光暗淡,烛火无力的摇曳着,林行云蜷缩在地上。
若是贾师道在这里就会发现,林行云的眼眸竟然变成诡异的竖瞳,犹如一对森然蛇眸,他眉骨突出,像是生出了双角,惨白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撕心裂肺!
头脑像是轰然爆裂,一波波疼感潮水般的袭来,痛不欲生。林行云生不出半分力气抵抗,只能任由身体轻微地抽搐着。
在他头脑经过潮水般的洗练时候,丝毫没注意胸前那块黝黑的圆盘散发出淡淡光晕罩在周身要穴。室内荡漾着一层层散开的涟漪,直到消失于无影。
......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林行云脑海中哪里还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抱头蜷缩在地上,仿佛身堕炼狱!
竖瞳隐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林行云慢慢撑起身体坐在地上,无力地喘着粗气,手触着额头,那里火一样滚烫。
“我怎么了?我的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
林行云喃喃自语,一连串的疑问涌现在心中,可脑中现在空空如也,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除了下午擦破了点皮根本没有受过伤,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林行云盘腿坐起来,试着运转《龙虎真经》却难以运转半分,竟然发现丹田中已然近乎枯涸!!!
如果用涓涓河塘来形容之前林行云丹田中的法力,那么现在只剩下一洼之水和大片的龟裂河床。
林行云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颤抖的哭腔,
“一年三百六十日,这十年来,我又懈怠了几天,竟然要如此对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两手紧紧攥住,不甘地低声嘶吼。
林行云失魂落魄了半晌,突然如死灰喃喃道:
“罢了,罢了。”
亲眼见到父亲败在那人之下,娘被他们带走,林行云知道当年父亲要独自去寻找母亲,六叔也不见了,他除了苦练想不处别的办法,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以自身之力,找到父亲,帮助父亲,救回母亲。
大师兄无时无刻地不故作刁难,他不在乎;李忠玮经常冷言讥讽,他不在乎;日夜不停的打坐吐纳,练剑练手臂疼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他不在乎。
这些他都觉得无所谓,可现在路都没了,除了罢了,他还能怎样?
哀莫大于心死,林行云一夕之间几乎成为了一个废人!
祖师坛。
坐镇龙虎山祖师坛三位李济山师叔师伯们,呈北、东、西位置坐定。东西位置的两位老人睁开悍然精光的眼睛,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匪夷所思。
东首老者道:“你也感觉到了?”
西首老者道:“恩,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按说让我们感到悸动的,这世间还有什么?”
东首又道:“怪哉,怪哉!”
北位老人沉声道:“别慌,乱不了。”
以李济山的金丹期的修为都猜不透,这三个老家伙已经到了什么境界。可不比枯朽的清止,他们气血旺盛的很,显然寿数绵长。
伏魔殿中,一个身影,全身血迹斑斑,被锁链锁在伏魔殿正中的楼阁中,不知浑浑噩噩了几十年。
他呢喃着极难懂的字眼:“熟悉的味道。”
说完后,又陷入永无休止的沉睡。
这是他自从困在龙虎山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掌门张崇光这些年来总是拿他没有办法,以为他已经疯傻,却不曾想会在这样的夜中说出第一句话!
......
从钟鼓楼的声响中知道已经子夜了,可林行云再难以入睡,茫茫然走到院中,走到殿外,迷迷糊糊中走到了一座亭中,眼神空洞。
天上的星光一闪一闪,似乎是在怜悯世人,又似乎在嘲笑世间!
“你把我耍的体无完肤,现在又来可怜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们林家不欠你的,永远不欠你的!”林行云对着天空歇斯底里的喊着。
经年的苦楚和遗恨一发吐出来,是在向世间倾泻着不满?还是已经丧失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原来林行云真的累了,他也真的想家、想爹娘了。
自从五岁被父亲送到紫薇殿中,这整整十年,其实在他心底又有哪天不想着爹娘,哪天晚上不做着一家团圆的美梦?
可现在梦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爹,娘,对不起,是孩儿无能!”
林行云一个人坐在亭子中,说了很多的心底话,也想起了很多当年在县城中的生活,想起了那间茶肆,想起了熙攘的人群,想起了现在那个空无一人的家,想起了母亲临别时的回首。
心好疼!
笛声幽幽,呜呜咽咽。
这样的午夜还有谁在吹笛?
“是《思亲》,是谁在吹笛?”
林行云随着悠悠扬扬的笛声,神游物外。突然猛的惊醒,在这样的暑夜一身冷汗。
“我怎么可以放弃,就算真的不能修炼又如何,就算用拳头,我林行云也要轰出一片天!”
“天生云龙,道本上升,张烈正气,丽乎太清,辅弼正道,行於正平,六甲洞元,九天超形,六丁九气,秘密真诚,敬之终吉,昊帝贵名,久知道妙,身体长宁,闻此真句,常任之清。”
林行云诵了几遍太上清静经,忽然想起棋经上说“天下间本没有必死的局,事在人为而已。”
“好一曲思亲,好一个事在人为!”
不远处暗地,李济山着实捏了把汗,还好,你还是恢复了那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中的林行云,是我李济山的徒弟,不得不说林大哥确实生了个好儿子啊。
只不过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曲《思亲》竟然用笛吹得这样凄婉,听声音好像是东边寂月那边,奇怪奇怪。
李济山若有所思,抬头看了看朦胧的月,一圈水蒙蒙的月晕,星光黯淡,看来是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
李济山在确保林行云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后,就离开了。
笛声停了,夜静的能听到细微的风响,月更加朦胧了。
林行云出了亭子走了一圈,对笛声的主人没有半点头绪,又回到那个亭子。
深呼了口气即盘腿坐起,细细回想《龙虎紫金丹》上的真言,依照大周天搬运法门,开始于亭中打坐修行。
一个时辰,丹田中仍然寂然不动。
两个时辰,丹田中依旧不动如山。
林行云沉坐如雕如塑,丝毫不再受丹田修为的影响,心静如水。
《道经》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尤。
林行云在亭子中一坐就是三个时辰,一直到天亮。
他脑海中恍惚间好像听见了轰然炸裂的龙吟声,双眼睁开,正迎着初上的朝阳。
林行云眯着眼睛,嘴角噙着一抹笑:
“事在人为,果然不错!”
以其无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