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溪县以东约莫二十里,信江河经千涯万壑的阻挠没了跃马奔腾一泻千里的壮阔水势,在龙虎山一段的水流相当悠悠平缓。
两岸砯崖怪石叠嶂险峰吸引了不少文人骚客,来到此处吟诗作赋凭吊怀古。
王老汉一边撑着小船缓缓而行,一边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船头的那位长身玉立的儒雅文人,心里觉得他应该不是一般的孱弱读书人,不像他们那样一边勉力抓住小船一边还吟哦些之乎者也。
撑船的老王知道,虽说这段河水流速平缓,可那些个纤薄文人要想在晃动的小船上稳稳当当的欣赏两岸的景色,还真是样体力活。
王老汉从背后盯了他很久,自从上了他的小船,那人几乎纹丝不动。他一身银衫锦衣,说不得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出门游玩来了。
他双手放在背后,就这么站在船头,尽管小船晃晃悠悠也稳当的挺立着,就像和船融为了一体。
“老人家,祖居在此地么?”他突然转身,发出浑厚的不像年轻人的嗓音笑问道。
老汉被他的问语打断了琢磨,也微微笑着回答道:“是啊公子爷,自打我爷爷就在此处居住,再往上可就不知道了。”撑了一下船,竹竿在水中打了个旋,又道:“听公子爷口音可不是咱这一地的人吧?”
“不是,在家憋的久了,想出门走走,听说信州这里山清水秀,特地前来看看。”
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问了一句,看着老汉的神态,听着他那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也就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又问道:“敢问船家,可曾听说过龙虎山么?”
老汉眯了下眼睛,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采,指了指岸边的悬崖道:“在我们这一带,大伙都说在这悬崖的另一边,有一座龙虎山,说是里面聚集着仙家人物。有人说是看见了仙人飞在悬崖顶上,反正我老汉没见过,就算有也渡不得我这把老骨头喽!”
“公子爷要是想去修仙访道,我老汉可是要不识相的劝一声,公子可别怪老头子多嘴,您呐,还是老老实实享清福。往常来这撞天缘的年轻后生多了去了,可最后也没听说有人真的就翻了这陡峭悬崖,找到那神仙地的。”
“不会,我就问问。”
儒生望着北方那山顶一抹白亮若有所思,趁着哗哗水声,嘴中呢喃着:“神仙地,好一个神仙地,早晚要让你们去见真神仙!”不住嘿嘿冷笑。
虽然水声贯耳,可王老汉清清楚楚听到他的呢喃,迎着那人的目光,他仍然是一个两眼浑浊的山野村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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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山确实如同那老汉所说,矗立在一片绵延不绝的荒山之中,顶接霄汉云遮雾绕,千峰竞秀,万壑争流,多有瀑布垂降下白练水龙,映着太阳闪着瑞光,一片青黛山色诉说着昂昂生机,虎啸猿啼,雀飞鸟鸣。
山色掩映中,有座正一观坐落在山前矮峰上,背靠着皑皑白光,一座座楼阁屋宇轩昂挺立,因为年深日久带来的岁月痕迹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一众年轻道士站立在两侧,观门威仪万千却感不到半点壮阔雄浑,上面一副对联: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钟鼓楼后面是一片巨大的空阔地,再往里映入眼帘的即是太清宫,左右东西还有上清、玉清二宫。
在太清宫的主殿上,小道士奉了香茶即刻就退出了,他可知道这里面坐的几位商谈的内容,在自己这刚入门的小弟子听来,可是如打机锋,半句不懂。他小心翼翼的奉茶退去,如果真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可就让他不知所措了。
他认得坐在上首的自然是咱们龙虎山的掌门师父张崇光,下首的五位据说是师叔们,可上山半年来一次都没见过,师父旁边的那位一脸平静的年轻师兄,他倒是认得,是咱们太清宫的大师兄曹和光。
他临走前偷偷看了一眼,心想着回去把自己在大厅上的神态自若说给师兄弟们听,想必那些个同门都应该对我刮目相看了吧,呵呵。
上首的张崇光羽衣星冠,神态从容,喝了口茶,平静道:“今日叫几位师弟妹来,有件事情要与你们商量下。”
虎须环眼的石震霄大剌剌的道:“掌门师兄尽管吩咐,老石赴汤蹈火。”
略显瘦小、精光内敛的成策也道:“师兄且说来听听。”
张崇光又道:“近日有个怪异的儒生,在信江河那边打听咱们龙虎山的事情,据那位外门弟子说看他不像是个普通人,多半不怀好意,你们来看看这人是哪一方的。”
成策沉吟道:“北方的那个已经消停了几年了,不过听说最近朝廷那边有些异动,三天前有一拨人到了信州,不知道他们目的是什么,那人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一身拒人千里之外气息的寂月冷冷道:“当朝皇帝李隆基野心不小,还想着把咱们龙虎山也纳入彀中么?也太小瞧我们了吧!”
石震霄使劲拍了下桌子,虎须乱跳,“莫不是那人来先探听下咱们的虚实,哼,管他是朝廷的还是北边那蛮子,想要拿下龙虎山?爷爷的剑可不留情!。”
掌门微笑道:“石师弟还是这般急性子,这些年做了上清宫首座都还没改一改,就不怕你那些徒弟们背后笑话你?”
成策、周平、李济山都笑了笑,寂月漠然。
太清宫首座兼掌门张崇光,玉清宫首座成策,上清宫首座石震霄,北极殿首座周平,紫薇殿首座李济山,枫林谷首座寂月。
石震霄仍旧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哈哈道:“师兄大可放心,他们不敢。”
掌门又道:“不管是哪一方的,虽然晾他们也没那本事吃下龙虎山,咱们山门总还是要留个神,”他转头冲石震霄又道“这些日子除了购买采办的外门弟子,龙虎山上下就别随意外出走动了。”
石震霄道:“师兄放心,回头我就通知上上下下,让底下的小崽子们记住。”
众人皆点头称是。
张崇光又道:“今年的武校的日子也近了,你们平日修炼归修炼,可别把弟子们的修行落下了,特别是你济山师弟。”
一直默默无声的李济山颔首点头道:“掌门兄教训的是,可师弟懒散惯了,让他们自己多想想也并非坏事。”如果不说话,人群中都很难注意到这个相貌平平的紫薇殿首座。
掌门摇头道:“你啊你,”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你那紫薇殿的林行云近来的修行如何?”
李济山道:“还如既往。”
石震霄道:“你李济山倒是捡了个宝贝,不过你这甩手掌柜也太可恶,也得亏那孩子聪慧,要不可让你糟蹋了!”
成策也说:“是啊,可别浪费了一颗好苗子。”
寂月在听到林行云后,本就有些冷色的脸庞好像又加了层霜,李济山瞧在眼里,只觉得无可奈何。
张崇光指着旁边的曹和光道:“我准备让和光多多接触掌门的事宜,你们怎么说?”
成策道:“和光虽好,可毕竟太年轻,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掌门道:“不是还有你们吗,再说,也只是让他多接触接触,还不到时候。”
掌门摆摆手,道:“好了,好了,都回去吧,都好好准备准备。”
李济山出了太清宫宫门就要往西回紫薇殿,寂月突然叫住他,对他冷冷说道:“听说师兄收了个好徒弟,恭喜恭喜啊!”
李济山无奈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倒是师妹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
寂月冷光一闪,抢道:“这么多年了,我好得很,不劳师兄挂怀,师兄可要好好教导那位高徒。”高字拉了长音。
寂月说罢,转身走了。
李济山看着她的背影叹息道:“唉,可怜世上多情人。”
成策望着二人远去,若有所思,周平在一旁也陷入了沉思。
周平笑眯眯说:“听说这个紫薇殿的林行云一时风头无两,我看再过几年,弟子中恐怕数他是第一人了,想我那北极殿倒是没这个福气,成师兄你怎么看?”
成策微笑,看不出深浅,“呵呵,谁知道呢。”
李济山一路琢磨着掌门师兄所说的那件事,他会是谁,突然出现在龙虎山目的是什么,难道跟他有关,又或者......?
前一个‘他’是江上的儒雅文人,后一个‘他’说的是十年前投奔至此的林行云。自从十年前拜入龙虎山紫薇殿,起先倒也平平,可在成功筑基后,开始表现出了近乎妖艳的天赋。
三年筑基成功,与大多数人半斤八两,而后修为飞速增长,又过五年,十三岁那年成功步入道体境,那些比他早五年甚至十年入门的弟子们大多也才刚步入道体境,快了近一倍时间。
到如今,林行云刚好十五岁,已经平缓度过道体境初期,基础已经打好。
李济山心中暗想恐怕这孩子以后的进境会更加恐怖,而按照这种进境速度,到时候恐怕不仅能在‘甲子会武’中大放异彩,就是振兴山门也未可知。
今天掌门故意在太清宫提起,李济山其实看到周平跟石震霄二位师兄一副要吃人的目光就知道掌门的目的达到了,不管是他们这一代弟子还是他们所收的弟子,其实明里暗里都在互相较着劲。
李济山说不清楚这样到底好不好,可他知道自从林行云表现出惊艳的天赋后,龙虎山每一个弟子心中都有了一股不服输的冲劲,起码在这样的阶段,会有相当大的催趱作用。
龙虎山的弟子们是有冲劲了,可他李济山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他紫薇殿这下可就不太太平了,在三个月后的武校之前或许紫薇殿都会不得安宁,李济山当真一阵头疼。
而李济山这时候尚不知道,他口中的‘他’即将面临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
殿内一处房宇。
“外面怎么回事?”李忠玮冲旁边一个略显憨厚的黝黑少年道。
阮诚道:“好像是上清宫的一个师兄在外面叫喊呢。”
李忠玮不快道:“上清宫?那就是臭石头的徒弟了,这林行云平日拉着个脸眼高于顶,不声不响的只会给咱紫薇殿惹事生非。”
他顿了下,盯着阮诚,阮诚被他看着有些害怕,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李忠玮冷冷道:“早就看不惯他,正好帮他添把火,嘿嘿。你去门外这样跟他说......”低声对附耳过来的李忠玮说些什么。
“师兄,其实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林师兄平时也挺好的,你怎么老跟他过不去。”
李忠玮喝道:“好个屁,看他那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就不高兴,少废话赶紧去。”
阮诚不敢违拗,还是跑到门外,见到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同门。
他走上前来对那位据说是上清宫的南宫师兄小心道:“南宫师兄,林师兄,林师兄说‘你还是回去吧,我下手没轻没重万一伤了你,岂不是伤了石师伯的脸面?’”
南宫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阮诚脸发烫,还好黝黑看不出,眼神摇摆点点头:“嗯!”
“好,好,好一个林师兄,欺人太甚,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