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虹强压着心头的怒气,怪不得,怪不得,三年前北狄大军压境,三年前殷桃被卖到北狄,三年前殷桃大闹永宁侯府……
原是如此。
“你的意思,三年前永宁侯府事,其实是北狄细作的阴谋?”风醉月猜道。
“事无绝对。若六小姐真与北狄有私,只怕三年前便不会只有永宁侯的事情了。”红冷静地说着,“眼下最要紧是,殷家名下的商户票号,若这些机要被细作探得,殷家失信,不等北狄发兵,大祈必然内乱。”
“不好。”皇后此刻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风醉月,“皇帝是不是发过什么诏令?”
“是,昭阳殿里传来消息,皇帝今日革了殷丞相的职位,将殷家其余在野之人全部左迁降至七品,殷家名下的商事全部增收了三成赋税。圣旨明日一早发出,不过这会儿殷家应该已经……”风醉月答道。
皇后眉头深锁。若没有红忽然说出的北狄细作之事,这倒是她最想看见的结果。可如今势成骑虎,倒难办了……
“父皇一向器重殷家,为何如此?”红发问道。她知道自己昏睡已有不少时日,却不料这时日已足够使父皇与殷氏反目。
“你父皇手下的人查得,帝姬身边的孙姑姑在殷家被灭了口,在你宫里假扮孙姑姑暗害你与白浅的人,正是殷长林的次女殷华,殷华被杀后弃尸与泰宸宫背后的井里,随后又查得殷长林府邸里头有太子的人……安插卧底,暗害皇嗣,交结党羽,勾结东宫,构陷月贵妃,罪名少不了。眼下,只怕连太子京郊屯兵的事情都要算到殷家头上了。”皇后说着,省略了她背后筹谋推波助澜的部分。其实这些事可大可小,皇帝动怒,终究还是因着殷长林对南楚宝藏的觊觎之心罢了。自己养了多年的狗竟日日盘算着自己守了多年的肉,他怎么肯。
“可如今,若是由着殷家就此倒台,只怕无益。皇上多疑,眼下又正在气头上,若想劝谏皇上,只怕有些……”风醉月忧心忡忡。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因着醉月楼和逍遥山庄的手脚,已将天下商事控制了许多。可殷家根基深厚,此时他能掌控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皇后对风醉月的担忧心知肚明,皇帝此次是动了真格,凭殷家自身之力只怕未必能翻身。于是从一开始就没对皇帝抱着打算。皇后只瞧了一眼榻上的红,缓缓开口道:“还有一计。”
“是什么?”
“殷家到底也没有兵权,如今失势已成定局,就是保全了殷长林性命,只怕商贾之权也回不到殷家手里了。不如就按下不提,殷丞相虽大不敬,可驸马到底还是皇室亲眷,殷家的商事由驸马操持,总也还合规矩。”皇后说着,静静看着红的反应。
本以为此事红会颇为抵触,却不料红的面色异常平静,倒是魏之虹听了此言,即刻便出言道:“长公主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一来,四公子安分,又是文臣出身,二来四公子多年读书,并不精于为官为商之道,咱们行事反倒便利些。殷家商事由四公子主理,也算是名正言顺。”风醉月赞成皇后的意见。
“可是……”魏之虹也不知缘何,竟忽然急了眼,伸手便揪住了风醉月的衣襟。好在此时听得红幽幽一句:“魏公子放肆了。”
“是……”他自然是晓得自己理亏的。他本不是这么易怒冲动的人,如今也不知为何会……一低头,却见红也垂着眼眸,手心紧紧攥住了被子。
“眼下,也只有这法子可行了。”红说着,“灵歌台的事情,可暂且放一放,如今,首要是找到那两个北狄的细作。此二人身份贵重,又卧底多年,知道的事情必不会少。”
“长公主所言甚是,如此,微臣便先去安排了。”风醉月说着,同时也给了皇后一个眼色。皇后只淡淡看了一眼红与魏之虹,道:“魏公子与六小姐有过来往,六小姐这头,便交由魏公子探查了。咱们分头行动,本宫去见皇上,红儿你若是身子好了,得空去东宫走走,让你哥哥收敛些。”
午后的灵歌台,自是一番绿意盎然的光景。送走了皇后和风醉月,又好不容易让椿找了个由头让魏之虹出宫,终于,得闲一人在宫中独处了。
“长公主真是好兴致。”熟悉的声音自身后而来,红托着腮倚在榻上假寐,不睁眼也知道来人是谁。
“师傅倒是闲。”
“彼此彼此。”墨如彬不客气地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难不成,我才转醒,师傅就忙着问我功课?”
“长公主聪慧,这些事情又怎需要日日督促?”墨如彬笑道,“臣带来一个好消息,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一听?”
“师傅的消息,若是要说那日设计害我的人里头你也有份的话,便不必说了,本宫知道。”红淡漠地说。
“你看到了?”墨如彬也不生气,只淡淡笑着。灵歌台案,太子的手段缘何会变成设计白浅与帝姬,若是没有墨家的人暗中参与,只怕事情便比现在更严重百倍。
“师傅的身型,本宫自然是熟悉的。若非是瞧见了师傅往偏殿去,本宫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传话的宫人。本宫只是不明白,何时开始,竟连师傅都算计到本宫头上了。”
“长公主涉险,是微臣的过失。”墨如彬依旧笑着,“既然公主已经知道,微臣也不必卖关子了。长公主与四公子的婚事已成定局,这件事,相信长公主已有分寸。臣今日带来的好消息也正好与四公子有关……”
“你若是想说殷成贤与殷家庶女不伦的事情,本宫手底下的人早就已经跟本宫禀报过了。无非是个通房丫鬟的女儿罢了,难不成殷成贤能为了她放弃驸马的位子?”
“非也。京中确实有风传四公子与庶女的事情。”墨如彬掏出了一枚卷轴,“不过是为掩饰罢了,公主也信?龙阳之好和兄妹不伦比起来,哪个说出去名声更好些?”
红半信半疑地接过了卷轴,打开,竟是一副两名男子交合之态的媾和画卷!
“这是从四公子院子里送出去的,暗卫中途截下,臣就顺便带来了。”
红一边听着墨如彬的话,一边仔细瞧着画轴。男男媾和的场面让人脸红,红不敢细看,只着眼看了画轴的落款题注,赠君千兮,倒也盖着殷成贤的印鉴。
“这位千兮,是南城清风馆的乐师,与四公子似乎已经有些时日了。既然殷成贤有龙阳之好,长公主与之大婚,便没有婚姻之实。待到时机成熟,找个由头杀了殷成贤便是,也不耽误公主。”墨如彬说着。
“师傅考虑的倒是周全。”
“长公主的事情,微臣自然尽心竭力。魏公子那边,微臣也会找机会知会一声。”
“不必。”红懒懒道,“师傅若当真为红儿尽心竭力,不妨与红儿说说,这些事情里头,师傅又是哪一方势力?”
墨如彬笑道:“墨家与皇后娘娘荣辱一体,进退与共,自然还是向着皇后娘娘些。不过眼见大祈如今气数,墨家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什么意思?”红紧紧盯着墨如彬的眼睛。
“帝后不睦已久,皇上多疑,此番为了殷家这点儿异心就下了重手,君臣情份已尽。皇帝如此,莫非殷家会坐以待毙?今日诏令一下,今夜,京城必然是一片腥风血雨。皇上太心急了,殷家一倒,天下商事无人掌控,大祈本就四面受敌,如此一来,岂不是内忧外患?”
“所以为免波及,墨家打算坐山观虎斗?”
墨如彬兀自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缓缓道:“微臣方才说过,墨家自保,却还是偏向于皇后娘娘的,只是此次的事情是皇上与殷长林君臣之间的事情,墨家与皇后娘娘都不便出面,因此,帮,也只能是帮公主殿下。”
“帮?”
“公主殿下既然已经决定与四公子订亲,今夜,就麻烦殿下请皇上和殷丞相到宫中坐坐吧,正好不失礼数。宫外的事情,自有人会去办妥。”
是夜,清凉台。
虽说是半信半疑,到底还是顾念着墨家与母后的情份,红终于还是依着墨如彬所言,在清凉台设宴。红早已让人请了殷长林来,此刻只等皇帝一到,夜宴便开始。
红倚在软榻上,静静看着对面的殷长林,不过十几日,殷长林面目已如老叟般衰微,身型也不复从前富态,一品大员的官服穿在身上竟空了许多。殷长林好酒,此刻椿正给他斟着宫里新酿的桃花酒,他却也是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不知到底是当真颓唐,还是另有目的。
“殷丞相仿佛不喜欢这酒?”红开口试探道。
“宫中佳酿自然上乘,只是长公主病体初愈不能饮酒,皇上朝务繁忙,臣一人独饮自然寂寞。”
“罢了,今日请了丞相,是有要事相商,醉了便不好了。”
“是。”
正说着,远远听得一句“皇上驾到”,皇帝的仪仗已经到了宫门口,紧跟在后头的是红色的华盖羽扇,不必说,是月贵妃。红倒是没想到月贵妃会来,此时便赶紧吩咐椿加了坐席。
“儿臣给父皇,月娘娘请安。”
“老臣见过皇上,贵妃娘娘。”
“朕,确实有日子没见着红儿了,前些日子你宫里进了刺客,朕大为恼怒,已将宫内禁军统统责罚了一遍。你病着,朕也没来得及去看你,如今可好了?”皇帝穿着明黄色便服朝着红走过来,一边说,一边摆出一张慈父的面孔,完全忽略了席间另一人的存在。
月贵妃跟在皇帝身边,瞧着皇帝不由得觉得好笑。十几日都不曾去瞧一眼昏迷的女儿,如今说出这等话来,还不如免了公主的跪礼来的实在。月贵妃知道,皇上爱面子,只是今日演这一出,不知道是演给殷长林看,还是演给自己看……
“多谢父皇挂怀,儿臣已经见好了。”红只恭恭敬敬跪着,“儿臣已恭候父皇多时了,还请父皇入席,儿臣有重要的事情要说。”